3.1.3 简单的三个二律背反
1.简单与多的辩证统一
简单的物理—机械模式一方面表明了简单意味着要素总量的少、类别的单一。但洛克的“还原”论、休谟的“因果”论也暗示了要素总量的少、单一和衡定未必导出简单结果,即按照洛克的观点这些结果未必可以被还原为产生它的各要素,按照休谟的观点这些要素未必能推导出同样简单的结果,这就为简单的心理—结构模态埋下了伏笔。简单一方面意味着要素总量的少、类别的单一,还意味着结构和组合的结果。一组数量少、类别单一的要素未必会产生简单的组合,同样一组数量多、类别丰富的要素也未必产生出复杂的组合。
图3-2(A)
图3-2(B)
图3-2(C)
图3-2(A)和3-2(B)由所包含的要素是同样长度的4根线条,但是图A看上去就显得很让人迷惑,而图B看上去就很简洁,这是由于不同的组合产生的结果,在B的组合中,我们发现一种叫做“序”或“律”的东西(序通常表现在视觉中,而律通常表现在听觉中,如诗歌和音乐)。在图3-2(C)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比图3-2(B)更简单的东西,任何一个有深度感的人(通常是在3岁以上)一眼就可以认出这是一个立方体,但是,组成它的线段超过前二者的两倍,它的组合也不像图B那样有序,但是它的组合产生了一种更为简洁的东西,我们把这种组合叫做意义赋予或者创造。“序”和“律”生成的是形式方面的,而意义赋予则是内容层面的;(6)“序”和“律”通常产生的是一致性、统一性,而意义赋予则产生出不同于组合要素的新的东西来,但是在通常的情况下这个产生出来的东西又是既存的(如人们大脑正方形的概念)。
图3-2(D)
图3-2(E)
图3-2(F)
如果我把图3-2(C)稍做调整,你的眼睛马上就被迷惑了,因为你在图3-2(D)中看到了一个你也许从来没见过也没想象过的东西,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概念存在于你的脑袋中,但是,尽管如此,它还是不像图3-2(A)那样让你没头没序,因为这种组合还是给了你一定线索,你的想象力努力要从它的组合中挣扎出来的,去创造某种你所熟知的东西或意义。与图3-2(C)比较,它没有那么明确固定的意义,但是它产生了另外一种吸引力,那就是“新奇”,但是,新奇怪是有一定限度的,否则它就变得如图3-2(A)那样让人无序可寻。同理,我们在图3-2(E)中,对不同种类要素的陈列,我们感到茫然,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想表现什么?除了混乱和迷惑之外,我们可能得不到任何的答案。但是,同样的要素在图3-2(F)中的组合,就使我们一下子认出它是一张笑脸,尽管它的形状离真正的人的五官的差距还有天壤之别,但是它的构成的确为意义创造提供了很有用的线索:各个要素在椭圆内的位置,暗示了人的面部的结构,两个小圆孔刚好是眼睛的位置,三角形刚好居于鼻子的中央位置,而上翘的曲线则暗示了微笑的嘴唇(如果我们把这段曲线反个方向,则会得到一个相反的表情)。当我说到不同种类的要素的时候,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简单与变化的关系问题。
2.简单与变化的辩证统一
如同简单不排斥多样性一样,它也不排斥变化。进而言之,一味地简单重复有时会带来枯燥和疲劳,在高速公路上架车行驶过的人都有这样的体验,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比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甚至比在繁忙的市区开车更容易让人疲劳,因此现代的高速公路的设计都会在两旁加上一些有一定变化的图案、色彩或是绿化带等。简单的重复不仅让人产生疲劳感,而有时会让人产生复杂的感觉。
图3-3(A)
图3-3(b)
图3-3(A)虽然由比图3-3(B)更单一的要素构成,但只要盯着它看上几秒种,你就很快发现这种简单重复的构成让人感觉到目眩复杂,而你会在有规律的变化的图3-3(B)中找到一个很清晰的依托——黑色的山羊很快将你的注意力从使人目眩的重复中引导出来,形成画面中的一个很明确的重点,而不是混杂于那一堆难于辨认的羊中。这种效果是由于变化所引起的,但是变化必须控制在一定的限度之内。也就是说,变化必须是有序的,或是有律的,前者暗示着某种方向感,而后者则意味着某种程度的节制,如果是无节制的变化或运动,反而会带来更大的混乱和复杂,更让人头晕目眩。这在声音中表现得特别明显,有节制的变化往往产生美妙、动听的音乐旋律,无变化或无律可言的变化常常沦为让人乏味或心烦意乱的噪音。
3.简单与含蓄的辩证统一
有时候,简单的东西显得非常直白,人们常用这样的语气来描述某种缺乏内涵的东西说“这太简单了”,或者评价某个平庸而乏味的人说“这人太简单”。但是,简单也可以表现得非常的有味道,就像齐白石画的小虾、菜蔬、水果等东西,尽管看上去非常的简单,但可以慢慢地品味。丰子恺的画和文章也是这样。说远些还有《诗经》里东西,庄子的东西,禅的意境,都是看似简单,却回味无穷的。贾岛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不仅字数少,而且每个字都极其简单,但是其所创造的意境却是无尽的,即使是身处繁华都市的现代人也可以从这十个字里读出无限的幽静,即所谓“鸟鸣山更幽”的那种静谧。与贾岛同时代王维的诗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言简意赅、情趣盎然。苏东坡在论及王维的《蓝田烟雨图》时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曰:‘蓝溪白石出,玉山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7)
简单在开启人们的想象力方面比复杂更有力量,因为它给想象提供了比复杂所能提供的更大的空间。世界上有一首歌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歌,但可能没有几个人意识到它是世界上最短的歌;因为它的简单,使不同语言、不同地区、不同人种的人都能对它进行原唱和翻唱;使每个吟唱它的人都可以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对它进行无穷无尽的想象和再创造。这首歌仅有5个词节“Happy Birthday to You”,翻译成中文也只有6个字,即使是翻译成世界上效率最低的语言也不会超过10个词节。
康丁斯基(8)1913年在《论艺术的精神》里阐述了这样的观点:哪怕是一个简单的三角形,也具有特殊的、精神上的芳香。它们通过视觉和想象形成内在的音响,就像从日常的自然物里听到那内在的音乐一样,它唤起人们一种特殊的感觉能力,排除了一般实用的观察,这时候就会发现它是新鲜的,也是陌生的。于是就可以用感觉能力去吸取它内在的脉搏。这样去感受,去倾听,就会发现:简单的元素中内在的音乐出现了,“世界响了”。没生命的物质变为活的精神。日常司空见惯的物象变为精神性事物的宇宙。画面上的一个“点”,使空白的画面“受孕结实”,画面上的一条水平线是冷静的,像准备接受重荷的基地。一个三角形,可以唤起激动。色彩宛如琴键,眼睛好比音锤,心灵就是一架绷着许多琴弦的钢琴,艺术家是手,他通过琴键,把心灵引入震动之中。他说“一个三角形的尖角和一个圆形接触产生的效果,不亚于米来朗基罗画的上帝的手指”。(9)
毕加索在创作《斗牛》和《和平鸽》时就经历了一个由繁到简的过程。起初斗牛的造型比现在我们所看到的要复杂得多,但在多次的修改后,毕加索几乎只用了一笔就完成这幅世界名作,然而,在这一气呵成的一笔里,所表现的刚劲,所释放的张力,所蕴涵的坚忍,所呈现的放荡不拘和所展露的毕加索式的个性,使它的意味远远超过了数笔之功。《和平鸽》所使用的略带后现代味道的随意的一抹浓墨和在不经意中留下的些许飞白,不禁让人想起了那些在奥斯维辛挣扎着、渴望着自由与和平的灵魂,和经过重创、挣脱藩篱后自由翱翔的翅膀。《和平鸽》不仅在艺术领域里被传颂着,而且在商业里也赢得了巨大的魅力,我们经常看见广告、招贴、海报、商业和非商业宣传的小册子里,不断在用这幅小画,因为在它的简单里蕴涵的无穷的可能性,就像全世界都在唱那一首Happy Birthday to You一样的丰富。
但是,有一点必须明确的,“简单”的意蓄,并不是无指向的,否则就会沦为混乱。虽然不同文化的人都能在生日歌里唱出他们的感受,但是无限的感受里有同样的“快乐”;虽然每个人都能在《斗牛》里读出他们的理解,但“顽强”是不会被任何一个人否认的;虽然《和平鸽》在向不同经历的人诉说着不尽相同的故事,但是它的主旋律是一致的,那就是“自由”;虽然不同经历的人对“蓝溪白石出,玉山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有不同的理解,但深秋、叶红、湿润、空翠等几个意象是一致的;虽然每个人在贾岛的“僧敲月下门”里看到不同的风景和不同模样的和尚,但这几声敲击所反衬出的是同样让人回味无穷的幽静。
简单与复杂的辩证统一:复杂所具有的多样和变化通过序、律和节的制约,获得了简化的力量;简单又通过同样的途径增添了自身的丰富性和运动感,并挣脱单一的局限,在想象中获取了无限的意蓄。简单和复杂这一对二律背反就这样从相反的方向出发,最后相遇在同一个终点。序、律、节是简单和复杂统一的关键,它们使复杂超越了自身的杂多与混沌而获得了简化,这种美感的获得并不仅仅来自要素本身的组合,而且也来自于作为观看者、倾听者和感受者的心理互动。换言之,序、律和节不仅制约着简化的生产,而且其自身也遵循着若干个心理学和美学的规律,这些规律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里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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