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经济的狂欢

“虚拟经济”成为人们越发熟悉的概念。由于经济结构内在不平衡，科技创新能力不足，导致我国由产能过剩衍生出资金过剩。这些过剩资金成为热钱，投机炒作，一时花样翻新。虚拟经济越兴盛，实体经济处境就越困难。这是我国工业化进程中出现的新问题、新挑战。

一、地产足球的饕餮盛宴

2013年6月15日，中国足球队以1∶5输给泰国队。曾经的亚洲强队沦落到这个程度！中国足球为千夫所指，坠入冰点。

不过与此同时，中国足球俱乐部却异军突起，刮起了一股“恒大”旋风。中国恒大足球俱乐部在亚冠比赛中，先是小组赛以头名轻松出线，随后横扫亚洲。1/8决赛总比分5∶1大胜澳大利亚中央水手，1/4决赛总比分6∶1胜西亚劲旅莱赫维亚，在半决赛中以令日本球迷目瞪口呆的8∶1痛击柏太阳神队。绝对是秋风扫落叶！决赛中凭借客场进球优势荣登亚洲之巅。在国内联赛和杯赛中，恒大队高歌猛进。在年底的世俱杯，恒大队败给世界强队德国拜仁慕尼黑队，但也打败非洲强队，差一点儿战胜前世界足球先生罗纳尔迪尼奥领衔的美洲劲旅，也算是闪亮登场。

可惜的是，恒大队不能代表中国足球的水平。中国足球队必须用中国球员，而俱乐部则可以在足协规定范围内购买高水平的外国球员。

恒大俱乐部之所以能横扫亚洲足坛，其最主要的原因是恒大集团惊人的投入。据媒体报道，恒大集团进军足坛以来，投入超过20亿元人民币，其中就购买国外球员方面，恒大队不断打破纪录。在2010年接手广州队进军足坛后，不断网罗国内优秀球员，先后有郑智、孙祥、郜林、张琳秡、冯潇霆、姜宁、杨君和杨昊等加盟。2010年赛季，恒大队以创纪录的价格350万美元引进穆里奇。2011年赛季，恒大队以320万欧元买入克莱奥。之后，又令人目瞪口呆地以1000万美元引入外援孔卡。孔卡是真正的国际顶级球员，是当年巴西甲级联赛的最佳球员。2012年赛季，德甲卫冕成功的多特蒙德队前锋巴里奥斯已确定加盟恒大队，转会费为850万欧元。几乎就在同时，恒大队签约意大利金牌教练银狐里皮，引起世界足坛关注，媒体披露里皮团队的年薪约为一千二百万欧元，折合成人民币，里皮团队的年薪过亿，恒大队又放了一颗卫星。2013年，在阵容基本固定的情况下，恒大队以650万欧元签订新球员。

恒大队挥舞支票本，以高转会费、高年薪，从国外挖来优秀球员。由孔卡、穆里奇、埃尔克森组成的美洲三叉戟，其水平远远高于国内球员，也高于亚洲球员，恒大队凭借此3人在亚洲足坛攻城略地。

2010年，当恒大董事长许家印宣称，要3年内夺取中超联赛冠军，5年内夺取亚洲联赛冠军，人们把它当作一个笑谈。然而凭借着天价投入，2013年，恒大队一举摘得亚冠冠军，同时获得联赛冠军。若不是主力球员埃尔克森中了“盘外招”，踢人被罚下，穆里奇累计黄牌无法登场，凭着恒大的美洲三叉戟，恒大队三冠王毫无悬念。

就在中超新贵恒大队兴盛得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另一支中超老牌劲旅上海申花却不断衰落。申花集团董事长朱俊在接手申花队后，也曾有过大手笔，2012年先后引进了法国国脚阿内尔卡和世界足球先生德罗巴，似乎要与恒大争雄。然而这两位国际大牌球员在申花队效力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在这之后，申花队财力不济，纠纷不断。2013年赛季结束，申花队卖掉核心球员，并为了区区3000万元资助，打算离开上海，迁到昆明拓东体育场。

对于申花队的衰落，申花队球迷们一语中的，朱俊是搞网络游戏的，不是搞房地产的；而恒大集团老总许家印正是搞房地产的。

如果看一看各中超球队的资助企业，结果更让人吃惊。整个中超联赛16支球队，只有申花队一家不是房地产企业。广州恒大、杭州绿城、广州富力、贵州人和4队背后的投资方恒大地产集团、绿城集团、富力集团、人和商业是完全的地产集团。武汉卓尔、上海东亚、长春亚泰、辽宁宏运、大连阿尔滨5队背后的投资方卓尔集团、上海东亚集团、亚泰集团、长春泰达集团、宏运集团的主业是房地产。而其余5家则涉足房地产企业，只有申花队是经营家电、科技和网络游戏的企业。

2014年春节前，朱俊退出申花球队，上海绿地集团接手申花队。俱乐部正式更名为上海绿地足球俱乐部，为了照顾球迷情绪，球队名称则变成“上海绿地申花足球队”。球迷一片欢呼，这是因为上海绿地集团是中国最大的以房地产为主业的企业集团，2013年跻身《财富》世界500强第359位。这是一个比恒大集团还要财力雄厚的房地产集团。

2013年中超的16支球队，则全部由房地产企业，或涉及房地产的企业集团投资。也许，这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而这正是与中国房产价格不断飙升相同步的。

二、泡沫经济

亚冠半决赛中，恒大足球队在日本主场以4∶1战胜日本柏太阳神队。一位日本球迷观看完直播后在网上评论说，中国经济受困于地产泡沫，不过总算给球迷带来一些欢乐。

日本球迷的评论自然是酸溜溜的，但经历过地产泡沫繁荣和破灭的日本人，把恒大俱乐部的风光归结于地产泡沫带来的巨大财富，却是一语中的。

现在中国最热的经济概念之一就是泡沫，国人关注的焦点之一就是房地产泡沫，以及这个巨大泡沫的演化趋势。

简单地说，泡沫经济就是资产的价值超过了其本身的真实价值，而衍生泡沫往往是由于投机，造成某种物品迅速升值。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股票、房地产、黄金等。而一旦这种泡沫在经济中占的比重过大，就出现泡沫经济。

泡沫经济早就被很多学者所关注。1997年，英国学者苏珊·斯特兰奇出版的《赌场资本主义》就指出，现代资本主义体系已经成为一个大赌场，其资本之大、运转之快，已经达到空前水平。2002年，经济学家王小强写了一本名为“投机赌博新经济”的书，专门讨论泡沫经济问题。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后，对这一领域的研究更是多如牛毛。现在所说的泡沫经济、虚拟经济、货币经济、投机赌博经济、非理性繁荣，都说的是这类经济现象。

实体经济与泡沫经济的区别在于，前者是先投资，然后生产出实际产品，再卖出产品获得利润，这是“以物生钱”，并创造出实实在在的财富。泡沫经济，或者说虚拟经济，是投资于金融产品，看准趋势，低买高卖，不生产任何物质产品，却大把大把挣钱，这种经济是“以钱生钱”。经过了2006—2007年的股市大牛市，中国人已经见识过这种东西。买对了一只股票，赚它个钵满盆溢；买错了，则血本无归。这种经济活动本质上已经与赌博区别很小了。在市场需求上，实体经济的产品是价格越高，购买的人越少，价格越低，购买的人越多。而虚拟经济的投机则是追涨杀跌，价格越涨，购买的人越多，价格越降，购买的人越少！当一些经济学家还在用“刚需”之类原有的经济学原理分析楼市价格时，完全是分析错了对象。

泡沫经济早已有之，最著名的如“郁金香泡沫”“北海泡沫”。而二战以后的泡沫经济，则是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资本全球化的产物。

美国建立布雷顿森林体系，使得美元与黄金挂钩，其他国家的货币与美元挂钩，以此保持固定汇率。这意味着美元成为世界货币，世界贸易的结算都要通过美元来进行。黄金像一个“定海神针”一样，保持资本主义世界的金融稳定。可到了20世纪70年代，美国失去维持这种国际金融体制的能力。1971年8月15日，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美元不再兑换黄金。这样，美元与黄金脱钩，各国货币与美元实行浮动汇率。说白了，就是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印钱了。这就像从海里拔走了定海神针，国家间的汇率变得动荡不定，从此投机赌博经济粉墨登场。

浮动汇率给国际贸易造成了极大的困境。假如手中的钱的价格变个不停，你该怎么做买卖呢？打个比方，你有42亿人民币，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在澳大利亚采购矿石，用美元结算。现在人民币对美元是6∶1，你可以兑换7亿美元买矿石。可是在半年之后，人民币与美元变成了7∶1，你就只能兑换6亿美元买矿石，平白无故没了一个亿。这个生意怎么做？

为此，金融工具应运而生。某个银行出面，给你担保，半年后不管汇率怎么变化，保证你能够按照原来的汇率6∶1兑换。当然，你要拿出5000万人民币给银行买这个期权。半年后，如果汇率剧烈变动时，银行来弥补你的损失。这就是远期汇率金融衍生工具，它可以套期保值，保证国际贸易顺利进行。

以此为开端，1971年之后，在纽约、芝加哥、伦敦，外汇期权、汇率型金融衍生品、利率型金融衍生品从此层出不穷。汇率的风险越大，金融交易就越大，而货币的需求量就越大，各国为了稳定资本市场只好增发货币。这又为更新金融工具提供条件，产生新的交易，需要更多的货币。世界资本市场就这样恶性膨胀，一发不可收拾。20世纪90年代，世界货币市场年交易额为600万亿美元，是年国际贸易额的100倍，全年金融产品交易额高达2000万亿美元，是全球国内生产总值的70倍。

金融衍生品本意是减少风险，套期保值，可它却带来了真正的投机赌博。还是接着前面的例子说，如果你有精明的商业头脑，当你判断利率会发生剧烈变化，你就可以直接买汇率期货期权，根据汇率的波动大赚一笔。当然，再进一步，如果能筹到巨额资本，你就可以买汇率期货期权，然后通过货币买卖控制汇率的变化，这样你就可以在几个月赚出天文数字。而在你兴风作浪的地方，则是一片萧条，甚至腥风血雨。这时，你就成了所谓“金融大鳄”。

当这些金融投机行为成为经济主体时，投机赌博经济出现了。如果说资本主义已经成了赌场资本主义，那么这个赌场的中央大厅就是美国。

不过这种东西玩起来虽然一本万利，却暗藏风险。金融衍生品的本意是抵御风险，但它只是转嫁风险，却无法消除风险。它的另一个作用是“杠杆”，收益放大的同时，风险也放大了。而且泡沫总是要破的，一旦破灭，则给经济带来沉重打击。日本房地产泡沫破灭后，经济低迷接近二十年，美国次贷危机则造成全球金融海啸。

三、产能过剩和泡沫经济

在现代市场经济中，当一个经济体进入金融扩张阶段，也就意味着这个经济体进入成熟阶段，这是秋天到来的迹象。原因在于，当生产扩张到一定程度，市场会逐渐饱和，出现生产力过剩。在这个时候，加大投入，扩大生产，已经难以获得利润，而且极有风险，经济就从产业扩张转入金融扩张。^[20]

这也是理解经济泡沫化现象的一个根本出发点。

浙江省一位人大代表举了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温州一家拥有一千多名工人的企业，老板苦干精算，1年利润一百来万元，而企业老板的妻子在上海买了10套房子，8年后获利3000万元。实体经济生产成本越来越高，利润越来越少，而与此同时，房地产业、金融业利润丰厚。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温州民间资本大多游离实业之外，还有相当多的实体企业也出现“离制造业”倾向。有一项调查材料显示，“低压电器之都”柳市镇规模以上企业70%以上利润不再投资本地产业，而是用于开发房地产。有些老板把企业作为融资平台，拿信贷资金去炒房、炒地皮。^[21]

这位人大代表看到了实体经济困难和地产泡沫之间的内在联系，但没有看到，更根本的原因在于产能过剩。

我国的地产泡沫有它的独特性，与我国的外向型经济有内在联系。我国以劳动力优势参与国际竞争，承接国际制造业转移，因此低工资是这种发展模式的前提之一。这必然造成消费在国内生产总值中所占比重较低，并且所占比重增长较慢。我国要依靠国际市场来满足不断发展的生产能力，而随着国际市场逐渐饱和，产能过剩问题就会日渐突出。同时，由于我国沿海外向型经济体以中低端制造业为主体，在技术上自主创新能力差，在国际产业价值链上被压在低端，因此利润微薄，承受国际经济风险能力弱。制造业既缺少产业创新、升级能力，在利润低、风险大的情况下，又难以扩大规模，企业家自然离开实体经济，转向金融领域，泡沫经济由此出现。

中国的外向型经济又加剧了泡沫，这是因为，第一，中国以廉价劳动力优势参与竞争，必然出现低工资、低福利，进而是社会两极分化，大量财富向少数人转移。第二，中国的外向型经济有巨额的贸易顺差，在中国现有的体制下，形成巨额的外汇占款。简单地说，如果某企业盈利1美元，中国央行就要收购这1美元，同时按照汇率发行相应的人民币。再加上银行的放大效应，就形成了天量的货币流动性。第三，在经济开放情况下，随着生产力发展，一个国家的货币自然会升值。因此，国外游资自然会进入中国，投资股市、楼市等各种资产，在人民币升值后套利。这就是所谓的“热钱”。第四，在以投资基础建设拉动经济的情况下，一些资金也通过各种方式进入投机领域。

这就在中国形成了一种虚幻的财富效应。一方面，老百姓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富；另一方面，却又遍地是钱，滚滚而来。

房地产只是这种经济泡沫化的最集中体现。实际上在这股热钱面前，任何能够贴上一点儿“概念”的东西，都能使价格飙升。除了2007年疯狂的股市外，还出现了普洱茶热、红木家具热。在楼市进入停滞时，热钱开始四处乱窜。2009年开始，先后出现“蒜你狠”“豆你玩”“姜你军”等热炒现象。2009年3月，一等冷藏蒜批发价每吨200元～300元，而到年底，每吨为7000元，暴涨30倍。2010年，平常几元一千克的绿豆涨到20元。随后全国生姜疯涨。^[22]这些足以令人瞠目结舌。而一直延续不衰的自然是古玩字画热。现在各种经济频道都有各种各样的“鉴宝”栏目，人们抱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书法字画，让古玩专家品鉴。随便一个像样点儿的明、清的瓶子，往往是几万元、几十万元。

图5-3　古玩热成为影视题材，这是以古玩收藏、鉴赏为题材的电视剧《正阳门下》

实体经济扩张有生产规模的扩张，也有内在技术水平的升级，这些都创造现实的财富。但是虚拟经济却不创造财富。在泡沫经济中，不管是一只股票、一套房子，还是红木家具、古董字画，它的财富是未来的预期，依赖不断流入的现金流。一套价值100万元的房子，因为旁边一块“地王”，可能迅速升值到150万元，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增加任何财富。当然，房主可以把房子卖掉，获得50万元的差价。这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但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依靠后面的买家。一旦没有买家，就成了纸上财富。最高明的炒家能提前布局，高点套现，全身而退。而更多的普通人则是击鼓传花，成了最后一棒，被套牢。在幻想财富的时候，往往把自己的血汗钱都赔了进去。

生产过剩衍生泡沫经济，反之，在泡沫泛滥时，资金不断进入，资产价格飙升。虽然从经济学的惯例来说，资产价格不计入通货膨胀，但是资产价格飙升自然会推动通货膨胀，提高劳动力成本，进一步压缩企业的利润空间。而这又推动各种资金进入泡沫经济，形成了恶性循环。泡沫就像黑洞一样，吸食着经济体的内在活力。而一旦泡沫破裂，其后果则难以想象。日本的房地产泡沫、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美国次贷危机，莫不如此。

各种各样的经济泡沫说明，我国工业发展的这个周期已经结束，现在的发展模式潜力已尽，必须平衡生产与消费，提升自主创新能力，转变发展模式，进入一个新的工业积累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