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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叙利亚边境地区考察见闻

时间:2023-08-2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从2011年到2014年,土耳其与叙利亚的边境地区管控基本处于真空状态,数万名外国圣战者从土耳其进入叙利亚。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土耳其介入的最重要行动就是有意或无意开放了与叙利亚之间长达约900公里的边界。这是土耳其、叙利亚边境最重要的偷渡路线。作为距离叙利亚边境最近的土耳其大城市,这里被很多外国圣战分子作为非法进入叙利亚北部地区的第一站。安塔基亚已经非常接近叙利亚边境了。但土耳其政府明确否认这些指责。

李明波[1]

从2011年到2014年,土耳其与叙利亚的边境地区管控基本处于真空状态,数万名外国圣战者从土耳其进入叙利亚。土叙边境成为外国圣战者不设防的“圣战高速通道”。本文实地调研了土叙边境主要的偷渡路线。2015年,虽然土耳其政府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下加大了土叙边境的管控,但笔者的实地调研发现土叙边境的偷渡依然并非难事。以科巴尼为中心的叙利亚库尔德地区自2012年以来逐步实现完全自治状态,随着库尔德人在抵抗“伊斯兰国”武装的反恐战争中的作用日益凸显,库尔德人在中东地缘政治版图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土耳其,科巴尼,库尔德民主联盟,库尔德女子自卫军

土耳其叙利亚边境管控现状

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土耳其介入的最重要行动就是有意或无意开放了与叙利亚之间长达约900公里的边界。这意味着“伊斯兰国”武装及其前身获得了人员补充和武器输送的安全通道,数万名外国圣战者通过土耳其进入叙利亚和伊拉克加入了“伊斯兰国”武装。土耳其政府对边境地区人员流动的管控基本是真空状态,尤其是从土耳其进入叙利亚。这也导致了在过去三四年时间里,土叙边境成为外国圣战者不设防的“圣战高速通道”。

抛开土耳其政府是否主观上放纵了边境管理暂且不论,土叙边境确实存在着至少三条偷渡路线。英国《每日邮报》报道,2013—2014年的偷渡高峰期只要花10美元就能买通土耳其边境警卫。笔者在当地了解到,土叙边境两侧长期以来就存在着庞大的走私网络,叙利亚内战爆发前两地走私者就经常利用两国物资差价进行走私活动。2011年叙利亚战争爆发后,这些原本用来走私物资的通道就变成了圣战者的偷渡通道。这些从事走私活动的当地人很清楚土耳其边境巡逻队的活动时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偷渡者带到边境的另一侧,甚至不用支付任何费用。2015年4月,笔者在土叙边境实地调查发现,从土耳其越境进入叙利亚依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笔者从土耳其南部边境城市尚勒乌尔法出发,没有遇到任何检查就进入叙利亚北部边境的库尔德城市科巴尼。

值得一提的是,偷渡者从叙利亚返回土耳其一侧时面临的困难和风险,要高过从土耳其一侧进入叙利亚,原因似乎不难理解。笔者简单统计了一下,和笔者同期在科巴尼地区的外国人中,约50%在试图返回土耳其时被土方抓获。

(一)土叙边境三条主要偷渡路线

1.加济安泰普—基利斯—阿勒颇

这是土耳其、叙利亚边境最重要的偷渡路线。加济安泰普是土耳其南部最大的城市,也是土耳其第六大城市。作为距离叙利亚边境最近的土耳其大城市,这里被很多外国圣战分子作为非法进入叙利亚北部地区的第一站。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双方对叙利亚第二大城市阿勒颇的争夺异常激烈,不少外国圣战者纷纷前往阿勒颇志愿作战。加济安泰普机场是距离阿勒颇最近的土耳其民用机场。

此条偷渡路线的重要中转地基利斯,相比加济安泰普更接近叙利亚边境线,城区距离边境线不到10公里。只不过基利斯没有机场,因此偷渡者往往只能先飞到加济安泰普,再乘车来到基利斯。基利斯在叙利亚内战爆发前就曾以走私出名,多年来这里有非常成熟的边境走私集团。反政府的叙利亚临时政府总部就设在了土耳其的加济安泰普。不过最近一年来,土耳其政府加强了这一地区的边界控制,土耳其总参谋部不断发布消息,称在这条偷渡路线上抓获圣战分子。2015年4月9日,土耳其总参谋部还表示在这条偷渡路线上的重要中转站基利斯抓获了两名中国维吾尔族圣战分子及其家人。这条路线的优势在于,第一,加济安泰普距离阿勒颇只有100公里,从加济安泰普到阿勒颇的公路均为硬化条件好、维护保养优良的双向高速公路,开车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第二,阿勒颇北部的叙利亚口岸很早就被叙利亚“自由军”、“伊斯兰国”武装等控制,从加济安泰普南下的圣战者有一段时间几乎直接开车就能一路杀到阿勒颇。第三,加济安泰普的国际机场航班密集,不仅每天有航班直飞伊斯坦布尔、安卡拉、伊兹密尔等土耳其国内城市,还能直飞德国、北塞浦路斯。

2.安塔基亚—伊德利卜—拉塔基亚[2]

安塔基亚是属于土耳其的哈塔伊省,毗邻地中海。从地图上看,哈塔伊省就是土耳其南部深深楔入叙利亚的那块狭长领土。安塔基亚已经非常接近叙利亚边境了。安塔基亚机场的国际航班可以直飞沙特的利雅得和吉达。从安塔基亚出发,圣战者可以很便利地进入叙利亚的伊德利卜省,伊德利卜省位于叙利亚西北部,也是叙利亚内战中最主要的战场之一。从安塔基亚出发,偷渡者还可以很方便地抵达叙利亚的海港城市拉塔基亚,这里是阿萨德家族的老家。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没多久,拉塔基亚就出现了大量的来自外国的圣战者,[3]考虑到当时阿勒颇处于叙利亚政府军的严格控制下,这批圣战者极有可能是从此路线进入叙利亚的。

3.尚勒乌尔法—科巴尼—拉卡

2014年9月,“伊斯兰国”武装之所以下大力气猛攻叙利亚北部的库尔德小镇科巴尼,就是为了打通这条偷渡路线。拉卡是目前“伊斯兰国”武装的“首都”,如果能占领土耳其边境线上的科巴尼,意味着在土耳其境内中转的外国圣战者,可以更便利抵达“伊斯兰国”武装自封的首都拉卡。不过随着叙利亚库尔德民兵武装在美国空袭帮助下收复科巴尼,这条偷渡路线对外国圣战者的意义大大降低,依然有零星的圣战者使用。[4]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这条路线对外国圣战者的意义下降,并不意味着这条路线被废弃了。实际上,这条路线的前半段即从尚勒乌尔法到科巴尼这一段,已成为国际志愿者和国际媒体进入叙利亚库尔德地区的最主要路线。

(二)土耳其逐渐加强边境管理

土耳其政府是否故意开放了边境管理?目前存在较大争议。以色列等国多家智库机构公开发布的报告明确指责开放边境是土耳其政府故意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5]。但土耳其政府明确否认这些指责。土耳其中东战略研究中心的战略分析师奥尔汗解释说:“长达900公里的土叙边境线管理起来确实有难度。任何国家的陆地边境线都无法防住偷渡者。即便强大如美国者,不也一样无法在美墨边境上堵住墨西哥人疯狂偷渡吗?土耳其是一个旅游大国,每年有大约2000万外国游客进入土耳其,我们真的很难分辨谁是游客,谁是圣战者。”[6]奥尔汗认为,堵住圣战者的偷渡路线,关键是圣战者的来源国从源头上鉴别圣战者身份,堵住他们的出国圣战行为,而非土耳其加强边境管理。

2012年、2013年时的疯狂已经有很大改观。当时,土耳其边境城镇的咖啡馆里和街道上,挤满了蓄着长须的外国圣战者;而今,他们在土耳其时行动低调,避免引人注意。这里的军用品商店曾经向前往叙利亚的外国人公开出售防弹衣、印有宗教口号的黑色头带,有时还包括武器。不过2015年之后,情况有了很大变化。[7]现在这些东西已经不再公开交易。2015年,土耳其总参谋部多次在官网上发布消息,展示其在边境地区抓获疑似圣战者的“战绩”。比如2015年2月,土耳其总参谋部在短短一周公布了三起案件,分别在东南部边境加济安泰普和桑利乌尔法抓捕了15名疑似“伊斯兰国”武装分子。

2015年4月,笔者在土叙边境地区的调研发现,土耳其对边境确实加强了监管,但更多的是严防死守从叙利亚返回土耳其的偷渡活动。对偷渡者而言,从土耳其偷渡进入叙利亚的难度依然不大。笔者在叙利亚东北部的库尔德重镇科巴尼认识了多位西方媒体的朋友,短短几天就有三批10人返回土耳其时先后有五人被土耳其军方的巡逻队抓获。2015年底以来,土耳其政府连续在土耳其东南部的库尔德地区清缴库尔德工人党,从土耳其库尔德地区进入叙利亚库尔德地区的路线基本处于废弃状态。[8]

土叙边境存在着庞大的地下偷渡组织。以尚勒乌尔法—科巴尼的路线为例,两地恰巧是库尔德人聚居区,边境线两侧的库尔德人存在着天然的血缘联系、政治联系,在协助外国人进入叙利亚库区的过程中,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人扮演了重要角色,免费提供交通、住宿等服务。2015年6月20日,土耳其边境城镇苏鲁奇发生大爆炸,一个自杀式袭击者在当地库尔德文化中心引爆炸弹,炸死33人,炸伤100多人。其实,这座库尔德文化中心并不简单,它在从土耳其尚勒乌尔法到叙利亚科巴尼的偷渡路线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它是偷渡者进入叙利亚前最后一处补给站和安全屋,每一个偷渡者都需要在此处安全屋中转停留,等候偷渡组织的指令,以求在合适的时机避开土耳其巡逻队进入叙利亚。并不是所有偷渡者都能在短时间内从这里转移,有时候运气不好的偷渡者需要在此处等候数日或数周。此外,叙利亚库尔德民兵组织YPG的高级官员、情报官员也经常在苏鲁奇等土耳其境内城镇活动[9]

叙利亚库尔德自治现状

2012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一年后,大马士革政府撤出了在科巴尼等库尔德地区的全部机构,包括军队、情报机构、行政机关,收缩战线,集中力量保卫大马士革等核心城市。这也意味着叙利亚库尔德人开始获得广泛的自治权。2013年,叙利亚库尔德人成立临时政府。不过叙利亚库尔德人内部政党林立,科巴尼地区属叙利亚民主联盟党(PYD)的地盘,是其党中央所在地。PYD自称具有马克思主义传统的左翼政党。

叙利亚的库尔德地区被称为西库尔德斯坦(Rojava),面积很小(约1.2万平方公里),人口不多(200万—300万人),但叙利亚库尔德人的政治力量比较混乱,比较成型的、活跃的库尔德政治组织约20个。PYD被认为是其中最主要的政党。[10]外界普遍认为,PYD是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PKK在叙利亚的分支。这种说法并非毫无根据。PKK领导人阿卜杜拉·奥贾兰的画像在科巴尼到处可见。有多位PYD成员告诉笔者,奥贾兰是他们的精神领袖,甚至有人说,奥贾兰是库尔德人的“先知穆罕默德”。除了PYD,叙利亚库尔德人另外一个主要政治组织是叙利亚库尔德全国委员会(KNC或KNCS),KNC的背后是马苏德·巴尔扎尼领导的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KDP)。PYD与KNC两大政党在叙利亚库尔德地区存在竞争关系。双方时常发生摩擦,外界甚至担心叙利亚库尔德人发生内战。

PYD的军事组织为YPG(YPG是库尔德语“人民保卫队”的库尔德首字母缩写),总兵力号称五万。YPG也被认为是目前在叙利亚和伊拉克战场对“伊斯兰国”武装威胁最大的武装派别。美国和俄罗斯也意识到这一点,自2015年起都在逐步加强与叙利亚库尔德人的联系。

(一)临时政府已承担起社会管理职能

叙利亚库尔德临时政府在成立两年多时间里已经承担起相对有效的社会管理职能。一方面,临时政府继续执行中小学公立学校的免费教育政策。在叙利亚阿拉伯共和国时代,公立学校的义务教育一律免费,包括库尔德地区的公立学校。2012年库尔德临时政府接管政权后,科巴尼的公立学校延续了不向学生收学费的惯例。不过,当初学校的运转和教师的工资都由中央政府统一发放,而现在大马士革自顾不暇,库尔德临时政府同样也没钱拨给学校,科巴尼公立学校的教师目前得不到任何工资收入。由于没有工资,学校师资流失严重,从最多时的近百位老师到现在只剩下35位。[11]

另一方面,临时政府效仿叙利亚政府的做法继续调控大饼价格。大饼是叙利亚人日常主食,以大塑料袋为包装,每一包重量为一公斤。战争爆发前,叙利亚执行计划经济,国有的叙利亚面粉总公司负责管理全国大饼价格。由于官方定价远低于大饼的实际价格,[12]叙利亚政府长期向大饼制造商提供价格补贴,也成为政府日益沉重的经济负担。2011年战争爆发后,叙利亚政府在承受巨大战争开支的情况下,依然拿出巨大财政收入对大饼进行价格补贴。科巴尼地区的库尔德临时政府也效仿了大马士革中央政府的做法,科巴尼地区的大饼价格也保持了相对稳定。[13]

叙利亚库尔德人的独立倾向

“库尔德人”,一个以“勇士”为代称的民族,是中东仅次于阿拉伯、突厥、波斯的第四大民族,主要分布于今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伊朗等四个国家。如今生活在各国的库尔德人大约有3000万之众,其中土耳其境内约有45%,伊朗境内约有31%,伊拉克境内约有22%,叙利亚境内约有5%,其余零星分布于四国周边,甚至欧洲地区。不过至今,库尔德人没有建立一个独立的库尔德国家。逊尼派极端势力“伊斯兰国”武装异军突起的一个主要后果,便是伊拉克和叙利亚库尔德人成为抵御“伊斯兰国”武装的中流砥柱,获得欧美的全力支持。2014年下半年,遭“伊斯兰国”武装围攻的叙利亚库尔德族小城科巴尼,得到美国空袭支持,成为对抗“伊斯兰国”武装的重镇。各种迹象都表明,库尔德人日渐成为以色列犹太人之外,欧美在中东地区最受青睐的族群[14],甚至有人断言,一百年来一直没有实现独立建国梦想的库尔德人,极有希望因此建立独立的大库尔德斯坦。

确实,土耳其和伊拉克的库尔德人独立建国意向非常明确。特别是伊拉克的库尔德人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建立了事实上独立的库尔德斯坦政权。不过笔者在叙利亚库尔德地区的调查发现,叙利亚库尔德人的情况有所不同。在库尔德人主要分布的四个国家里,叙利亚库尔德人的境况其实是相对最好的。

过去几十年来,有不少土耳其库尔德人忍受不了土耳其政府的歧视政策,纷纷逃到叙利亚。甚至有研究表明,100多万叙利亚库尔德人中,超过一半是来自土耳其的库尔德难民。也正是这种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叙利亚和土耳其两国的库尔德人联系是非常密切的。不过尽管如此,土耳其和叙利亚两国的库尔德人在库尔德斯坦独立问题上还是有比较大的区别。可能是考虑到历史上叙利亚库尔德人遭受的民族压迫相对较小,叙利亚库尔德人的独立意愿似乎并不强烈。PYD多个官员表示,叙利亚库尔德人无意独立,他们对目前的自治现状已经很满意,他们认为最高理想是建立一个在大马士革中央政府领导下的库尔德自治政府。叙利亚库尔德人对巴沙尔总统的态度也比较复杂,有的人非常讨厌他,有的却支持他,甚至有库尔德民兵给自己儿子起名就叫巴沙尔,以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

无论如何,库尔德人作为一个有民族无国家的群体,数千年间依附过无数强族大国自身却难有立足之国,甚至自治之权。民族的命运完全由大国掌控,自己却身轻言微,时至今日3000万族众分布列国。“伊斯兰国”武装的崛起或许成为这个充满悲情色彩民族最好的机会。

【注释】

[1]李明波,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公共政策季刊》执行主编,主要研究方向为恐怖主义。

[2]纽约时报2015年初对这条路线有过介绍,http://www.nytimes.com/2015/01/02/world/europe/ vanguard-of-an-uprising-now-on-the-run-weighs-a-bleak-future-.html?_r=0。

[3]笔者2011年11月在叙利亚拉塔基亚在当地情报机构的访谈。

[4]2005年2月,土耳其政府宣布在尚勒乌尔法抓获了一名外国圣战者。

[5]以色列梅厄智库的研究报告。

[6]2015年4月,笔者在安卡拉与奥尔汗在土耳其中东战略中心的交流。

[7]2015年4月,笔者在尚勒乌尔法的采访。

[8]2015年12月,笔者在社交媒体上对YPG负责媒体公关的高级官员穆斯塔法·巴里的采访。

[9]2015年4月,笔者在土耳其边境城镇苏鲁奇两次遇到YPG负责媒体公关的高级官员穆斯塔法·巴里。

[10]卡内基中东研究中心的评价。

[11]2015年4月,笔者在科巴尼与当地学校校长帕尔文交流时得到的数据。

[12]2011年战争爆发前,叙利亚官方制定的大饼价格维持在每公斤9叙镑(当时的汇率为1美元兑换约50叙镑),http://www.mofcom.gov.cn/aarticle/i/jyjl/k/201109/20110907741225.html。

[13]2015年4月,笔者在科巴尼地区的访谈内容。

[14]于时语:《中东的第二个以色列》,新加坡《联合早报》于时语专栏,http://www.zaobao.com/ forum/expert/yu-shi-yu/story20141227-428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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