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初期的两种殖民地

资本主义初期有两种不同的殖民地，即以西印度为代表的北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这些以移民垦殖为特征的殖民地，以及以东印度为代表的亚、非、拉某些国家和地区这些以奴役土著为特征的殖民地。这两种殖民地，在形式上同希腊的移民垦殖殖民地、罗马的征服殖民地相像，但经济内容却不相同。

斯密曾经分析这两种殖民地的产生原因。关于移民垦殖殖民地的产生，他指出，美洲发现后，有一个时期，西班牙人每到一个生疏的海岸，第一个要问的问题，就是近处有无金银发现，他们就根据这种情报，判定那个地方有没有殖民的价值，乃至有没有征服的价值。在这里，他只说明了欧洲人殖民北美等地的第一阶段，即掠夺土著的金银财宝，征服他们的土地，以便开采金银的阶段，而没有说明这个殖民过程的第二阶段，即欧洲移民在那里垦殖的原因是什么。他没有说出的这个原因，是输出欧洲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即相对过剩的人口，以及失势的宗教教徒。在没有说明原因的基础上，他说明这种殖民地之所以采取自由移民的形式，而不采取奴役土著的形式的原因。他说：“美洲各地的土人，除墨西哥及秘鲁，只是狩猎民族。同样肥沃和同等面积的土地，所能维持的游牧人数与狩猎人数，相差很大。”^[3]这就是说，北美等地的土著，生产力低，处于狩猎阶段，地广人稀，移民者便用将其驱逐和剿灭的办法，在空地或腾空的土地上，将母国的生产关系移过来，经营移民垦殖的殖民地。这种殖民地，马克思称为真正的殖民地，有时也称为自由殖民地，因为有一段时期，它的工地是自由的即无主的，在经济上几乎无所花费，在法律上便占有土地。

关于奴役土著殖民地的产生原因，斯密实质上没有分析。他只说明这种殖民地其所以和前一种具有不同形式的原因。他说：“非洲及几个统称为东印度的国家，都是野蛮民族居住的。不过此等民族，并不是像可怜的无用的美洲土人那末软弱，那末无抵抗力；而且，和他们居住地的自然产出力相称，他们的人烟稠密得多。非洲或东印度最野蛮的民族，都是游牧民族，连好望角的土人也是游牧民族。”“所以，在非洲及东印度，要想驱逐土人，并把欧洲殖民地推广至土人居住的大部分地方，那就比较困难。”^[4]他还认为，生长在温带的欧洲人，不能在热带和亚热带的烈日下从事体力劳动。由于这两个原因，欧洲殖民者便不移入母国的生产关系，而利用原有生产关系，奴役土著，经营以种植园为特征的殖民地。这种分析存在很多问题。

马克思分析了资本主义殖民地产生的原因。他认为这是资本主义工业生产发展特别是产业革命造成的。因为在这过程中，“一种和机器生产中心相适应的新的国际分工产生了，它使地球的一部分成为主要从事农业的生产地区，以服务于另一部分主要从事工业的生产地区”，而“大工业国工人的不断‘过剩’，大大促进国外移民和把外国变成殖民地，变成宗主国的原料产地”^[5]。

资本主义工业发展的过程，其所以造成这样的国际分工，是因为它使工业发达国工业品较为便宜，工业落后国家农产品便宜，这样便导致工业国和农业国的国际分工。工业国工业品便宜、农产品较贵这个事实，最初是亚当·斯密指出来的。他说：“富国的土地，一般都耕耘得较好，投到土地上的劳动与费用也比较多，生产出来的产品按土地面积与肥沃的比例来说也比较多；但是，这样较大的生产量，很少在比例上超过所花的较大劳动量和费用。在农业方面，富国劳动生产力未必都比贫国劳动生产力大得多，至少不像制造业方面一般情况那样大得多。”^[6]但他对此没有解释。马克思科学地说明了这个问题。他说：“资本主义生产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一来，便“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到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7]。这样，为了恢复土地肥力，在产业革命的技术方面尚未在农业领域中展开时，人们便只好到海岛上挖掘鸟粪，运回来施肥，例如英国就是这样，这要耗费大量劳动。但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在一定时期内提高土地肥力的任何进步，同时也是破坏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进步”^[8]，因为土地经营者在租地契约有效期内，总是尽力榨取土地肥力。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根据这个思想，马克思进一步指出：在英国就有许多人，在非农业的产业上，从事农业生产的各种要素的生产和运输，在俄国就没有这种情况。这样，一部分不变资本的价值不会加入到俄国农产品价值中去，却会加入到英国农产品价值中去。假定这部分不变资本的价值等于十个人的一日劳动，它由一个英国农业工人来推动，这样，英国的这种农产品的价值就等于十一个劳动日。如果同量的农产品要五个俄国农业工人才能生产出来，但他们使用的不变资本只等于一个人的一日劳动，那末，俄国的这种农产品价值就等于六个劳动日，比英国的农产品价值低。马克思总结说：“英国人比俄国人使用更少的直接劳动，但所使用的更大的不变资本”，并“没有把劳动的生产率提高，足以抵消俄国土地的自然丰度时，情况就总是这样”^[9]。

我认为，只要技术革命尚未在农业领域展开时，就是这样。

至于为什么服务于工业生产地区的农业生产地区是殖民地，这两者之间的经济关系如何，这个问题下面再谈。

马克思也说明了资本主义两种殖民地的形成条件。他认为，真正殖民地的产生，是由于这些土地还没有被人占有，还没有受土地所有权的支配；奴役土著殖民地即以种植园为特征的殖民地的产生，一开始就以现代世界市场为基础，生产先进国家所需要的粮食和其他农业原料，以换取在其他条件下必须由他们自己制造的那些产品，如衣服、工具，等等。这种殖民地的农业生产，其所以采取种植园的形式，是由于先进国需要大量农产品，要进行大农业生产，但当地存在的却是自然经济和个体商品经济，不能满足要求，而让后者自然分化出大农业生产来，将是一个十分缓慢的过程。因此，以暴力为手段，剥夺大片土地，奴役丧失土地的劳动者从事奴隶劳动的大农业生产，即种植园便产生了。这是一种具有资本主义大农业生产的形式，但其内容却是奴役劳动的殖民地特有的经济关系。

这就是说，欧洲白种人在这种殖民地里不从事体力劳动，不是由于气候的原因，而是由于要用暴力解决两个问题：强夺土地和强制劳动，以便达到经营大农业生产的目的。苏联经济学家瓦尔加指出：1941年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在热带和亚热带的地区，驱使关在集中营里的白人官员及其家属从事体力劳动，他们完全胜任，这件事证明上述理论是错误的。

移民垦殖殖民地同奴役土著殖民地一开始就是国外殖民地不同，如果不从移民对该地土著的驱逐、压迫、剿灭来考察，而从欧洲母国对移民的关系来考察，那末，它开始时只是国内殖民地，即母国在海外一块垦殖的飞地，是母国的分支，情况和希腊社会的殖民地有点相似。开始时，垦殖的移民在这里主要进行自然经济和小商品经济的生产，和母国的竞争不大，母国便让其自生自灭，不予管束。其后，这种殖民地的商品生产发展起来了，和母国的竞争逐渐加剧，情况便发生变化。斯密说：“在此等殖民地已经建立，而且相当可观，足以引起母国政府的注意时，母国最初对它们颁布的一些条例，其目的总在于保证它独占此等殖民地的贸易，限制它们的市场，牺牲它们以扩大自己的市场，因此，与其说促进它们的繁荣，倒不如说加以压制。”^[10]英国就对其北美殖民地颁布了一系列有关航海、贸易的限制性条例。我认为，从这时起，这种殖民地就从国内殖民地变成国外殖民地，因为这种条例的实质在于否定这些移民具有母国公民同样的权利，把其排除在母国公民之外。这种状况的发展，就是否认这些移民享受组成独立国家的权利。从这时起，这些殖民地也在其垦殖的意义上，加上受压迫、受奴役之意。

奴役土著殖民地一开始就是国外殖民地，这是清楚的。但需要指出的是，它之所以成为殖民地，首先不是土地被占领和主权被剥夺，而是经济上被剥削和被控制。当然，从这种殖民地上的种植园来说，它的产生，土地被占领、主权被侵犯，虽然是决定性条件，但这只是从殖民者经营种植园来说的，就这种殖民地最终全部沦为殖民地来说，这并不是决定性的条件。马克思对英国使印度全部沦为其殖民地的分析，说明了这一点。英国东印度公司于1600年成立，“拥有茶叶贸易、同中国的贸易和对欧洲往来的货运的垄断权”^[11]；1608年便以商业势力完全征服了印度，并垄断了东南亚各地的贸易，从经济上看，已使印度成为英国的殖民地。但那时候，东印度公司在印度还没有拥有政治统治权，英国也还没有从领土上占领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