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西占区货币改革问题的由来

一、德国西占区货币改革问题的由来

货币改革问题一直是东西方在如何处理管制德国问题上意见分歧和相互争论的焦点。受战争影响，从1938年至1944年，德国公共债务由400亿马克增加到3570亿马克，纸币流量由104亿马克增加到730亿马克。^[1]显然，战争破坏正常经济运行的后遗症，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战后初期，盟国占领军用强行冻结物价和工资的办法，抑制物价和工资上涨造成的通货膨胀，结果却适得其反。以数量增多了的货币去猎取数量较少的物资而价格维持不变，使得对货币的占有变得次要了，普通民众由于普遍期待着某种货币改革和削减债务的措施，因此对现有货币的信心进一步削弱。^[2]在四国对德占领和管制初期，德国的金融形势非但没有改观，反而受经济长期萧条的影响不断恶化。社会经济持续、健康发展，必须有与之相对应的安全、稳定的货币体系为支撑，各占领区在粮食和工业生产等领域出现的一系列困境，其原因从根本上都归结为货币问题。^[3]

早在1946年，盟国管制委员会就讨论过货币改革问题。美国驻德军政府曾提议执行“德国金融复兴”计划：用1∶10的比例进行新旧马克兑换，配以新的税收计划、重新组织银行系统和保险业的措施以及其他的财政举措。^[4]但苏联坚持在“统一的国际监督下”，同时在西柏林和苏占区的莱比锡印制新货币，美国对此坚决反对。美国强调货币应该在四国共同控制下，在柏林的前普鲁士国家货币印制厂印制，否则西方就无法获得对新货币印制数量和实际进入流通领域数量的监控。因为在二战的最后阶段，在为战后对德占领作准备的时候，为了便于分区占领状态下全德各部分之间的经济交往，西方曾经将自身军用货币马克的印制模版交给苏联人，这些模版所印制的货币和在西占区使用的货币是一致的，这样可以使所有进入德国的盟国军队使用统一的货币。但苏联在实际的操作中却滥发货币，其数量以亿计算并像落叶一样在德国全境扩散，最后甚至连驻德苏军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这样的货币进入了流通领域。^[5]因此，在讨论对德经济发展至关重要的货币改革时，美英两国不得不考虑到苏联曾经在货币问题上出现的这个“不良记录”。

鉴于在货币改革中掌握货币的发行权有特殊意义，美英法三国主张建立附属于盟国管制委员会的全德银行机构，货币发行问题由该机构负责。但苏联认为西方此举别有他图，财政部长兹韦列夫在1947年1月21日致联共(布)中央的信函中指出：西方想借此“监督我国用于军事占领的费用和应得的战争赔款”，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6]此外，他还担心西方利用在货币发行机制上没有相关协议的缺陷在西占区单独进行货币改革，并强调这势必导致苏占区在经济上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兹韦列夫认为“只有西方国家保证德国完全偿付苏联的军事占领费用和战争赔款，苏联才可能采纳西方的建议”。^[7]可见直到1947年，苏联仍将货币问题与战争赔偿问题挂钩，从保证自身获取足够多的赔偿角度出发考虑德国的货币改革，这样的思维方式显然不可能得到西方国家的赞同。

此后四国关于对德货币改革的讨论陷入沉寂，直到1947年9月才重新被提上了议事日程。索科洛夫斯基当时向莫斯科汇报说：“由于美国正积极准备在德国西部进行单独的货币改革，所以苏联必须着手印制用于苏占区流通的新货币。”根据索科洛夫斯基及其政治顾问谢苗诺夫的倡议，苏联部长会议于1947年12月10日形成了《关于在德国苏占区内发行新货币的决议》。^[8]实际上，几乎在苏联暗中为进行货币改革作准备的同时，外界关于其正在莱比锡印制新货币并将在柏林采取行动的传闻就已不绝于耳。美国军政官克莱的金融顾问们对此感到惊恐并认为一旦苏联实行货币改革，“数亿元的东马克将会很快穿过边界进入西占区，其数量之多已大大超过了(西德经济)可以承受的限度”。同年10月，克莱返回华盛顿向政府报告了这些传言，他得到的回答是：如果苏联真的实施了这样令人吃惊的行动，作为防御性措施，国务院和财政部同意为西占区提供可供流通的新货币，如果没有足够的新货币来应对苏联的行动，也可重新启用在东德地区完全失去价值的帝国马克。^[9]不久，作为西方在货币问题上的应变之策，一个代号为“捕鸟猎犬行动”的新马克印制计划开始实施。华盛顿的货币印制机构夜以继日地工作，一大批新马克在1947年底之前被秘密运抵德国美占区，并存放在法兰克福的旧帝国大厦内。^[10]从1947年下半年到1948年初，由于莫斯科、伦敦两次外长会议对德国问题的讨论都不欢而散，美英法与苏联在货币问题上的矛盾冲突日益尖锐，更因为杜鲁门主义和马歇尔计划的出台以及冷战的全面爆发，双方在货币改革问题上的争夺，完全演变成了政治利益的角力。

进入1948年后，德国的经济形势仍然没有根本好转。1月22日，英国国务大臣赫克托·麦克尼尔在下议院发表演说指出：现存的劣货币影响了整个德国的经济生活，尤其是导致囤积居奇、黑市贸易和损害生产情况的发生，但迄今为止四国解决货币问题的一切努力均告失败。经过商议后，美英法都认为：“不能让这项对德国经济极其重要的改革继续拖延下去。”^[11]同时，西方要尽快实行货币改革也是实施马歇尔计划的需要。该计划明确指出：“改善西德的经济状况以及恢复它的生产能力，应该成为我们在该地区的首要目标”，西德为此从马歇尔计划中得到了总值15.6亿美元的援助。^[12]为了使这笔巨款很好地服务于西德经济的复兴，当地必须有一整套健康、良性的货币体系为支撑，在财政上为经济复苏提供稳固的依托，因此货币改革迫在眉睫。此外，英国政府在1948年初形成新的对德政策指导原则，也重点强调了货币改革的重要性。伦敦认为德国工业生产水平的提升，不仅仅是为了提高普通德国人的生活水平，更是为了提高德国对欧洲经济复兴作出贡献的能力，要实现这些目标就必须消除德国境内猖獗的黑市贸易，而改革现行货币体制则是最有效的办法。^[13]可见，货币改革是事关德国经济发展、社会稳定的关键问题，该问题长期无法解决，也是东西方对德政策分歧的集中表现，其本质是双方围绕着德国统一或分裂的政治前途之争。

第二阶段伦敦六国会议在经过一个多月的协商后，终于在6月1日形成了《伦敦决议》，并于一周后(7日)正式对外公布。该《决议》主要包括以下内容：(1)美、英、法三国合并它们的占领区，建立统一的德国“西占区”;(2)召开德国西占区“制宪会议”，制订临时宪法;(3)美、英、法三国保留在即将建立的德国西部地区国家的“占领制度”并拥有最高权力;(4)在德国西占区实行“货币改革”以稳定其货币，恢复和发展经济;(5)德国西占区参加“马歇尔计划”接受美国援助;(6)鲁尔煤钢由美、英、法、比、荷、卢和德国西占区共管，各方签订有关管理鲁尔的法规，并在对西占区全面军事占领结束后由美、英、法三国继续占领鲁尔和莱茵区。^[14]6月9日，美国国会和英国议会分别顺利通过了《伦敦决议》，法国国民议会也在16日以300票对286票的微弱多数通过该《决议》。《伦敦决议》的出台是西德建国道路上的关键步骤，并再次激化了美英法三国与苏联的矛盾。作为执行《决议》的第一步，西方三国决定在西德地区实行货币改革，发行和流通新的马克(以下称为“西马克”)，因为在他们看来没有稳定、合理的经济和金融基础，西德地区即便成立统一的政府也是无法长久的。^[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