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舞台的周旋

第二节　联合国舞台的周旋

尽管就其本意而言，美国丝毫不愿卷入匈牙利事件的旋涡之中，不过，为了向世界表明自己对东欧局势并非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它决定借助联合国这一舞台来作出表示。

对于当局在匈牙利问题上的立场，美国媒体给予了一定的支持。《基督教科学箴言报》10月27日发表社论文章称：“如果美国或其他西方国家作出任何鼓励暴乱者复辟资本主义的暗示，将可能会更有利于（匈牙利当局）在苏联的授意之下采取较之当前更为严厉的镇压措施”。同日，《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亦称，不要试图从外部对任何国家的内政进行干预，应适当运用“国际法武器”和“道德的力量”，将这些“罪行”即刻提交联合国予以裁决。《纽约先驱论坛报》所刊登的斯蒂文森的言论表明，这位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也认为政府将匈牙利问题提交联合国是明智之举。^[33]不过，那些在美国的匈牙利流亡者对于华盛顿的表现却颇为不满，他们试图推动美国作出某些实质性的反应。10月26日，总部设在纽约的匈牙利国民委员会的主席沃尔高·贝拉（Bela Varga）给艾森豪威尔发去一封信。信中抱怨称，匈牙利悲剧已过去四天，但西方国家对苏联“如此严重危害和平的举动至今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并称“如果联合国对苏联的罪行仍旧视而不见的话，其崇高的道德声望将遭受致命打击”。随后，沃尔高代表该委员会执行委员会请求美国与联合国安理会共同采取行动，立即派一个停战委员会前去匈牙利，“全权干预武装斗争并将苏联红军逐出匈牙利领土”。^[34]国务院东欧事务办公室主任爱德华L.弗里尔斯（Edward L.Freers）在27日的复信中，对此建议并未作出任何回应，只是说美国会设法通过联合国推动国际社会对匈牙利局势给予关注和同情。^[35]

10月28日，联合国安理会召开会议。当天一早，匈牙利常驻联合国代表科什·彼得（Péter Kós）提出要向安理会成员国分发《匈牙利人民共和国政府声明》，对美、英、法三国关于将匈牙利问题列入议程的要求表示抗议。声明称，1956年10月22日及其后所发生的事件，包括在此事件中所采取的措施，完全是匈牙利人民共和国内部事务，不属于联合国权限范畴，因为并没有威胁到全世界的和平与安全事业。^[36]然而，下午3时会议一开始，美国便携同英、法等国，援引《联合国宪章》第三十四条款（即安理会有权对国际争端展开调查以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提议将苏联出兵匈牙利的问题列入会议日程。议案一提出，苏联驻联合国代表阿尔卡季·索博列夫（Arkady A.Sobolev）便起身抗议，称安理会将匈牙利问题列入会议日程违反了程序，并指责美、英、法三国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进一步鼓励反革命地下运动实施的反对匈牙利合法政府的武装叛乱”。索博列夫进而声称，由于匈牙利是一个主权国家，无论联合国采取怎样的行动，都将违反《联合国宪章》第二条款第七项原则即“不得授权联合国干涉在本质上属于任何国家国内管辖之事件”的规定。^[37]苏联代表还反驳说，《宪章》第三十四条款只是授权安理会就国际事务展开调查，这一点并不适用于匈牙利问题。^[38]对此，英国驻联合国代表皮尔逊·狄克逊（Pierson Dixon）反驳说，苏联军队的介入使问题具有了国际性质。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在最后举行的投票表决中，美、英、法三国的提议获得了多数票支持，匈牙利问题被列入议程。^[39]接下来，会议在就匈牙利问题正式讨论的过程中，美国代表转述了国务卿杜勒斯此前一天在达拉斯发表的讲话，称希望安理会考虑采取何种步骤使苏联停止在匈牙利的军事行动。接着，皮尔逊援引《对匈牙利和约》中有关人权的条款和《华沙条约》中关于签约国相互尊重主权独立与平等的规定，要求联合国采取行动。在此之后，法国、古巴、秘鲁和澳大利亚代表也作出类似表态。此时，索博列夫再次表示抗议，声称苏联的出兵完全是应匈牙利政府之邀，而被要求对此作答的匈牙利代表科什却显得不知所措，只是避称没有接到布达佩斯的指示。争论无果而终，安理会遂以匈牙利形势尚不明了且纳吉政府正在稳定局势为由，宣布将匈牙利问题无限期搁置。^[40]

就在此次会议闭幕后的第二天，即10月29日，以色列按照此前一周在巴黎郊外塞弗尔同英、法两国共同制订的秘密计划，大举入侵西奈半岛。仅一夜时间，以军插入埃及领土75英里，到达了离苏伊士运河东岸只有25英里的地方。当晚，华盛顿召开紧急会议。会上，杜勒斯猜测英法可能会军事介入，艾森豪威尔认为在当时情形下，将此事提交联合国是最佳方案。^[41]随后，艾森豪威尔打电话召来了当时在华盛顿代替英国大使履行职务的代办约翰·库尔森（John E.Coulson），表明美国对英法这一行动深感不满，并向其明示，为履行1950年5月美、英、法三方协议（Tripartite Agree‐ment of 1950）中关于保证支持在中东发生的侵略的受害者的承诺，美国次日“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联合国”，并且会“在苏联之先到那里”。^[42]次日早上，艾森豪威尔又给英国首相安东尼·艾登（Anthony Eden）发去一份长电，强调了美国的立场，并警告称，如果英、美、法现在不能遵守自己作出的保证，一旦埃及向苏联求援，“中东这个油库真的会起火”。他还告知对方，为避免让苏联借机树立起作为阿拉伯人反对西方帝国主义和犹太复国主义的唯一支持者的形象，美国将坚持请求联合国对中东局势进行核查并予以“可能的干预”。^[43]然而，美国的态度并未阻止英、法采取进一步行动。10月30日下午4点半，依照此前与以色列商定的计划，英、法政府借口保护运河正常通航，分别向埃及和以色列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双方的部队撤至运河两侧10英里以外，由英、法军队暂时进驻运河沿岸的苏伊士、伊士梅利亚和塞得港等要主要阵地以保证航行畅通。如埃、以任何一方在12小时内（即截至次日开罗时间上午6点30分）不履行上述要求，英法两国军队将不惜一切力量进行干预。^[44]以色列立即接受了最后通牒，而埃及断然拒绝。^[45]在获知英、法两国联合发出最后通牒之事以后，美国领导人既震惊又恼火，这不仅因为两国事前向美国刻意隐瞒了这一计划，事后又置美国的“严重关切”于不顾，还因为它们的行动选择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转移了国际舆论对匈牙利问题的注意力并使西方世界丧失了在匈牙利问题上谴责苏联的“道义”资本。据称，杜勒斯得知此事后，不由大发雷霆：“苏联的势力范围已摇摇欲坠，正当我们可以拿西方世界与苏联人加以比较之时，西方人看来竟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46]30日，联合国安理会召开紧急会议。会上，美、苏两国代表分别提出议案，要求以军撤离埃及领土，有关各方立即停火。两项议案均遭到英、法两国否决。

正当华盛顿为中东局势愁眉不展之时，同日从莫斯科传来了一则被艾森豪威尔称为“令人震惊”的好消息，这就是苏联政府通过了《关于发展和进一步加强苏联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友好与合作的基础的宣言》（以下简称《宣言》）。在《宣言》中，苏联不仅就过去在处理社会主义国家间关系方面所犯的错误作了自我批评，并且主动表示，愿意立即同匈牙利政府就苏军撤离布达佩斯展开谈判。如前所述，此份宣言正式刊发于10月31日，但在此前一天即10月30日，在克里姆林宫举行的一次招待会上，朱可夫提前向参加招待会的西方各国大使作了通报。当天晚上，美国驻苏使馆即速将此事电告国务院。^[47]对于苏联政府的这一声明，艾森豪威尔虽心存疑惑，但更多的是表示欢迎。当天，他心情不错地对即将被派往布达佩斯出任公使的爱德华·韦尔斯（Edward Wailes）说，假如东欧获得了独立，“世界政治将进入到一个更具建设性的时期”。^[48]当天从布达佩斯发回的电文中，巴恩斯的乐观情绪亦跃然纸上，他写道：“在过去一周里，公使馆一直认为，倘若西方不给以有力支持，这一切是不可能发生的。然而，事实表明，人民运动的巨大力量无疑对苏联政策产生了深远影响。”^[49]中情局局长艾伦·杜勒斯对《宣言》评价甚高，他认为这是“过去十年间苏联所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之一”。^[50]参谋长联席会议也对《宣言》给予了充分肯定，认为它表明了苏联领导人意欲用政治手段化解危机，苏军看来很快会主动撤离匈牙利。^[51]此期，美国媒体对匈牙利局势表现出的愉悦之情远胜于当局，一些报刊已开始大谈所谓“匈牙利革命的胜利”和“奇迹”之类的话题了。^[52]

10月30日，由中央情报局、国务院、陆海空三军联合参谋部各情报机构共同准备并经情报顾问委员会一致通过的第12‐1‐56号特别国家情报评估《东欧局势的可能走向及其对苏联政策的意义》（SNIE12‐2‐56），对匈牙利局势的未来走向做了预测（见附录一文件三）。报告称，在东欧日益增长的民族主义和国际舆论的双重压力之下，苏联的政策正面临着严重的困境：一方面，它必须确保局势的发展不危及自己对东欧的控制与权威；而另一方面，若想以军事手段镇压这场带有“反苏”、“反共”色彩的“全民族暴乱”，实际上很难做得到。^[53]同日，杜勒斯亲自签发了一份致驻外各使领馆的函电，通报了国务院对匈牙利局势的基本看法。电报称，匈牙利未来局势取决于苏联的真实意图，即究竟是“愿意撤出军队并让纳吉政府来稳定局势”，还是“仍然继续以一个外国占领者的身份重新确立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控制”。有鉴于此，美国当前的主要目标是：通过联合国，“力促苏联停止用武力对付匈牙利人民，并为其最终撤离匈牙利创造条件”。函电特别指示，由于美国在安理会的行动“直接服务于这一目标”，各驻外使团在此阶段务必“保持克制”，不得作出承认或支持纳吉政府的任何表示。^[54]

10月31日，国家安全委员会计划委员会通过了《美国对波匈事件的政策》的声明草案，即国家安全委员会第5616号文件（NSC 5616）。文件就美国对匈牙利事件的基本政策立场作了正式表述。文件指出，鉴于美国此前已公开表明不会军事介入，故苏联蓄意借机挑起世界大战的可能性不大。美国当前应主要着眼于阻止苏联对匈牙利展开进一步的军事干预，同时动员包括联合国在内的国际力量向苏联施压，迫使其望而却步。文件在此特别补充道，在落实这一目标的同时，务必使苏联确信美国关于“不会将匈牙利或其他卫星国家视作潜在的军事同盟”这一原则立场不会动摇。值得一提的是，NSC5616采纳了国务院政策计划署此前的一项建议，提出应考虑是否向苏联表明美国愿意撤出其在欧洲的部分军队，以换取苏联从匈牙利撤军并允许它依照奥地利模式实现中立。NSC5616再度表明美国决策者对纳吉一贯缺乏好感。文件称，波兰和匈牙利两国局势之不同，即在于波兰“在关键时刻有强有力的领导”，而纳吉政府则“向苏联干涉妥协”。故此，文件最后特别提议，美国政府应“通过秘密手段”支持匈牙利政府中那些具有更加自由和独立倾向的领导人。^[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