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种体系文化的历史演变

三种体系文化的历史演变

从理论上讲，三种体系文化是无政府的世界体系中国家之间有可能存在的三种性质的关系。但我们从历史上可以找到这三种文化所对应的历史时期。同时我们发现，三种体系文化沿着从霍布斯文化到洛克文化的路径发展，甚至还看到了康德文化的曙光。为什么体系文化会从霍布斯文化转变到洛克文化，又在洛克文化中出现了康德文化呢？上文阐述不同体系文化的历史背景时，已经部分地透露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以下将从观念因素和物质因素两方面来简要解释一下体系文化转变的动因。

从观念因素方面考虑，霍布斯文化的高死亡率使人们有创造洛克文化的动机；洛克文化的持久暴力使人们有了向康德文化发展的动机。

在霍布斯文化下，所有的国家都陷入长期不断的征战中。在东亚大陆上，这种征战的结果是诞生了一个“宇宙帝国”，统一了所有纷争的邦国；但在欧洲，没人具有秦始皇和秦帝国的运气和实力，血腥、暴力、残杀一直伴随着欧洲的历史。持续不断的自相残杀终于使人们意识到——战争没有最后的胜利者，毁灭敌人并不能保护自己。于是，威斯特伐利亚和会才会制定主权原则，与会者相互保证，承认对方的生存权利，不采取极端手段征服和摧毁对方。这便是洛克文化的开始。

洛克文化使国家获得了生存权，但对暴力方式的许可，使得战争依然不断发生，造成巨大的伤亡和损失。不仅如此，允许国家以战争方式解决争端，在某种程度上就保留了从洛克文化倒退回霍布斯文化的可能。二战给欧洲人带来的惨痛教训和深刻反思之一，就是虽然纳粹势力因为人类正义力量的反击而土崩瓦解，虽然有霍布斯文化倾向的国家最终被维持现状者弹压回去，但这样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它几乎毁灭了整个欧洲文明乃至人类文明。因此，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还是要限制甚至取消暴力的合法性和使用权，杜绝霍布斯文化死灰复燃的可能。于是，欧洲犹如凤凰涅槃，在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战争后诞生出了康德文化。

从物质因素方面考虑，三种体系文化实际上对应着三种社会生产力水平。

前面已经解释过，霍布斯文化是资源有限、人口增长速度高于经济发展速度的农业社会的产物，是在前现代社会，统治者为了获取更多资源、累积更多财富、养活更多人口而不得不采取的一种做法。东亚大陆上虽然诞生了中华帝国，但却长期处于和周边游牧民族的攻防战争中；西欧地区上的各种国家也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和必要的商路而征战不休。

工业革命开始之后，由于生产率空前提高，土地和人口在经济增长和国家实力中的重要性下降，原材料、技术和市场的重要性凸显出来，这使得西欧部分国家不用再为土地和人口打个你死我活，而将精力转移到海外殖民和扩张的事业上去。这种霍布斯式的关系从他们之间转向宗主国和殖民地，前者试图奴役后者，后者则反抗前者。不过，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提高，科学技术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性超过了能源和资源，单纯作为原料产地和商品市场的殖民地对发达工业国的重要性大大下降。二战后，亚非拉殖民地半殖民地独立为主权国家，随着工业革命的成果扩散到这些地区，它们也进入洛克文化的世界体系，使洛克文化成为世界体系的主导文化。

而20世纪中后期，原先的老牌发达国家已经再次领先一步，进入了主要凭借知识和技术创造财富的后工业社会。人们在物质和精神上都基本上获得满足之后，开始享受安逸的生活。在民主制的牵制和核武器的威胁下，互信与互助成为国际关系新的目标，这为康德文化的诞生奠定了物质基础。

那么，世界体系的文化是否会一直进步呢？虽然当今的世界体系已经远比以前进步，但进步是有条件的，这需要相当程度的物质因素和观念因素来支撑。进步变化的动力并不一定能克服人性弱点和维持现状的惯性。换言之，体系文化未必会继续进步下去。但是，即便如此，体系文化很难倒退。除非发生外来的震撼冲击（如历史上日耳曼人对罗马的侵略），否则已经内化为体系规范的洛克文化，便很难退回霍布斯文化，康德文化亦然。在国内体系中，人民会为了捍卫已获得的权利而奋斗牺牲，这使得国内政治文化倒退的代价极大，比较成熟的民主国家很难再回到专制和独裁统治。同理可知，在世界体系中，达到高一级的体系文化，国家会获得更多对自己有利的权利。在洛克文化中，国家获得了免于死亡的权利；在康德文化中，国家获得了免于暴力和得到可靠援助的权利。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新的情况，国家都不可能轻易放弃他们已经得到的这些权利，如此一来，体系文化便很难倒退。因此，即使无法保证未来将变得更为美好，我们也有理由相信未来至少不会比现在要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