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杂的种种变化

在拉美摇滚之后，最近火爆的是中国的流行音乐，这是一种广东话和太平洋美国风格的混搭。这种流行乐最初的灵感之一，是香港的歌手用普通话来翻唱日本的流行民谣，而日本的民谣已经是日本和美国的混搭风，比如用萨克斯管作背景音乐等特征。中国流行乐是太平洋中国移民社群音乐的一部分，其听众非常广泛，涵盖从中国大陆、香港和台湾地区的青少年到在美国的中国富二代移民(Tam，2000)。

很多人想到融杂时脑海里都会浮现出这种文化现象，我们可以称之为融杂模式的世界音乐。它的大致特征就是，它关注新颖的、近期的文化表现。这些文化表现将现有的各种结合进行再结合，表达内容有限，受众群体特殊，通常都涉及都市和新兴繁华之地的人们。再有就是，虽然这些文化由于反映并且迎合了新的社会阶层的趣味而显得重要，但是很显然，其意义也是很有局限性的。

这些新的融杂形式是很重要的信号，它们表明了流动性、移居和多元文化所带来的和正在发生着的深刻变化。然而，融杂的思想也关注到了现有的或者说是以前的融杂，因此，它牵涉到看待文化及其机构安置的不同方式，这些文化和机构既有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也有现存的文化和机构。这个角度更加激进和敏锐，它指出，不仅仅是事情过去的样子不复存在，而且事情从来也不是过去那样的，或者从来也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的。

一段时间以来，融杂已经成了文化研究中的突出主题^[1]，在它之前的是人类学中的合并、汇合，以及语言学中的克里奥尔化。在形形色色的文化研究中，融杂为许多新的东西命名并登记入册，比如多重身份、跨界、剪切—混合以及各种各样的体验和风格。所有这一切都与一个新的世界相吻合，这个世界里充满了日益增多的移民、频繁的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和日常生活中的多元主义，以及各种磨蚀消失的界限。如果乐观地来看待融杂的话，“融杂可以看作是文化冲突中的润滑剂，为了保障未来安全，使之免于产生对异族的憎恨，融杂在中间进行调和”(Papastergiadis，1997，p.261)。但是，这种从既实用又悦人的角度出发可能会忽略一个问题，即融杂自身，比如融杂的体验本身就是意义重大的。一位非洲裔德国人写道:

我一贯喜欢做黑白混血儿(mulatto)，即使是在可怕的时期里也是如此。我一直能够很好地处理我自身当中黑的因素和白的因素，我记得，在可怕的40年代，一个同事曾经问过我，不得不像黑白混血儿一样生活我是否快乐，我回答说:“当然了，你知道，因为种族出身而在我生命里面体验到的一切，你都永远不可能在你的生命经历中体验到。”(引自Beck，2000，p.125)

融杂的思想曾被批评为是一种“依赖性”的思想，这只有在纯粹、纯正的假定前提下才可以如此理解(Young，1995)。后来，还有一种辩论回击融杂的思想，它认为，融杂是不可信、不可靠的，它没有根，因为上层的精英们无法反映社会现实的全貌，融杂是虚弱寡淡的多元文化，它强调的是表面上的、看似五彩缤纷的、彩纸似的肤浅文化，掩饰着现存的深刻鸿沟。这种反融杂的回应有一个负面作用，就是它再次利用了19世纪的狭隘视界，以人种和文化来划分视界，这种思想的再度复兴让人难以理解。依我看，融杂深深地植根于历史之中，也是平常普通的事情，实际上，成问题的不是融杂，而是对各种各样的界限的盲目崇拜。融杂在历史上是很常见的，可是令人困惑不解的是，我们偏偏不这样看历史，还把融杂当作是异乎寻常的事情。还有，正如我的自我介绍，我自己就是个融杂的产物。审视反融杂的回应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使我们可以深入地理解什么是融杂，争论也将有助于澄清事实。

要考虑的第一个问题，是融杂就其现象和观点上的各种变化(参见表5.1)。

表5.1融杂的种类

融杂作为一个过程，与其历史本身一样悠久。但是，紧随着许多主要的结构性变化——比如新科技使不同文化的最新发展得以相互接触，融杂的步伐加快了，其范围也拓宽了。当代加速发展的全球化就是这样一个新阶段，近期出现的融杂中有一个最主要的方面，就是在移民和新的市场现代化的语境之下，新兴中产阶层及其文化和社会实践的兴起。差不多20年来，亚洲四小龙的经济腾飞、其他各种市场的出现，以及经济增长量已经高达西方国家的两倍，这些变化使得新型科技得以广泛应用，也产生了很多新的社会风俗、观念和消费模式。这些都是典型的融合型文化，它们同时兼有最新科技、现存的社会惯例及其文化价值几种特性。尼禄佛·戈尔(Nilufer Gole)探讨了在土耳其的伊斯兰世界中，“伊斯兰教主义者和现代性之间的融杂”这一问题上的各种变化(2000，p.112)。

正如在土耳其语境下可以观察到的那样，伊斯兰教人士不仅仅使用防水电脑的最新版本写作畅销书，成为政治文化精英的一部分，并且赢得选举、创建私立大学。他们还分割出新的公共空间、确定新的公共能见度、发明新的穆斯林生活方式和主观意识……清真的服务行业提供奢侈的宾馆酒店，广而告之配有专为伊斯兰度假方式服务的各种设备，还有单独的海滩和不含酒精的饮料。伊斯兰的服饰和时尚秀、伊斯兰民间社会团体、伊斯兰虔诚的宗教根基、伊斯兰企业家协会以及伊斯兰妇女纲领等等一切，都证明了的确有一个既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同时又有严格缜密的清规戒律的社会存在着。(Gole，2000，p.94)

虽然说融杂的习俗就像高山、大海一样悠久，但是把融杂主题化的观点还算是新颖的，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它可以溯源到20世纪80年代，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讲，它常常就是即兴发挥，顺手将手边的几样事物拈来利用在一起。它甚至还包括了精神分析法，在与心理诊断相关的簇新标题下，把许多非常不同的现象聚合在一起——诸如梦境、玩笑、弗洛伊德式失误以及各种象征^[2]。精神分析法综合囊括了从尼采到19世纪小说和艺术的各样感情，达达主义把融杂了的不同对象和观点当作是自己的标志性特点，同时还极大地启发了拼贴画艺术，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也融杂了各种艺术。超现实主义走得更远，概念艺术和装置艺术也是如此。

融杂施展身手的领域随着时间而在激增:

融杂这个词起源于畜牧业、农业和园艺^[3]，指的是通过杂交培育新的品种;

融杂更进一步的应用是遗传学，当对“种族”的信念占据支配地位时，种族间通婚与混血的观念就变得非常突兀;

以前的融杂关涉到不同动物之间的结合——比如希腊神话中狮身鹫首的怪兽，或者人兽的结合——比如希腊神话中的半人半兽的怪物，现在的融杂也可以指电子人(控制论中的有机体)、人或者动物与技术的结合(装有芯片识别的宠物、生物工程学);

融杂是通过宗教人类学和宗教、哲学中各种信条、主张的汇合而首次进入社会科学的，罗杰·巴斯泰德(Roger Bastide)把这种汇合定义为，“把两个不同传统的神话历史合而为一，使之能够在一个单一的系统中持续下去”(1970，p.101);

克里奥尔语和语言中的克里奥尔化接下来引起了社会科学的兴趣，巴赫金(Bakhtin)对多音种的研究将之带入一个新的领域，最后，克里奥尔化成为一个广泛的比喻和象征(参见Richards，1996);

目前，融杂思想主要深入到了文化上的融杂，包括艺术(参见Harvey，1996);

还有一些结构性的和机制性的融杂，包括政府管理(Ruijter，1996;参见本书第四章);

组织的融杂(Oliver＆Montgomery，2000)以及不同文化对管理技术的影响也成了普遍的话题(参见Beale，1999);

科学中的不同学科之间产生了“新的融杂”，比如生态经济(McNeill，1999，p.322);

“菜单也越来越变成文化融杂的纪念碑”(Warde，2000，p.303);

所有一切中最普遍的要数日常生活当中的融杂，比如身份上的融杂、消费行为的融杂、生活方式的融杂，等等。

融杂表现在各个方面，诸如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教育、混合动力车(以汽油和电力相结合为燃料)，等等。如今，旅行和传播都是混融着的，没有终点。然而，现在对融杂的争论却仅仅只考虑到了文化上的融杂，这只是以上概括的范围中非常小的一个部分。世界的音乐是融杂模式，但这只关涉到混融问题中的很小一部分，因为它仅仅只关涉到最近期的文化混融。除了少数融杂的多样性之外，很奇怪的是，现今的反融杂论争连很多基本的东西也都不加考虑。

从长期性来看融杂的历史深度缺失了。在某些环境下，界限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因此无法认识到融杂其实是个政治问题，其结果能够在生活当中反映出来。最后，反融杂的回击其实是个很小的论争，问题不在于是支持混融还是反对融杂，这个论争所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就算是融杂，那又能怎样呢?融杂的重大意义在哪里呢?深入考虑这个问题意味着把融杂从其多样性中分离开来，去区分融杂的不同范式。同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即界限又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