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关不夜城

生活在上世纪一二十年代的龙州人几乎每天都在感受着变化。

陆荣廷和旧桂系的势力达到顶点。1916年袁世凯复辟帝制，蔡锷在云南率先起义，当他独力难抗北洋军队时，陆荣廷在广西宣布起义响应蔡锷，一下子扭转形势，北洋军队分崩离析，袁世凯宣布退位并在全国唾骂声中死去，陆荣廷成为“再造共和”的功臣，拥兵5万，被封为两广巡阅使，旧桂系的势力覆盖广东、广西、湖南、贵州等省。1917年，孙中山在广州召开非常国会，成立护法军政府，以孙中山为大元帅，陆荣廷和云南都督唐继尧为元帅。不久，陆荣廷和唐继尧逼迫孙中山将大元帅改为7总裁制，陆荣廷任总裁。随着陆荣廷不断升迁，他的手下官职也水涨船高，于是龙州大兴土木。

龙州城在变化。原来的城市布局已显得过于局促，1918年，广西督军谭浩明派手下工兵营，将东门下至底所街的城墙拆除，填平附近洼地，建筑“新填地”。1919年，已担任两广巡阅使的陆荣廷又拆掉东街至西街的横街城垣，以及东北西三面城垛，建成新填地街、新龙街和新打铁街，之后又陆续建些小街小巷，至1928年，城区的大小街道已增至 62 条。建筑突破城垣的束缚向四周蔓延开去，龙州已不再是边防要塞，而成为一个商业中心。

龙州的建筑风格在变化。清末以来，龙州一直集中了许多军政机构，随着边关的平靖、商业的繁荣和桂系将领官职的不断提高，在龙州兴起了建筑豪宅的风潮。

陆荣廷虽然迁到省会南宁，但他把桂系发家之地龙州交给了他的小舅子谭浩明，并将他的官职从桂军第二师师长兼龙州镇守使及广西边防对汛督办，提升为护国军第五军军长，再到广西督军。谭浩明率先在亭所街营建了一所富丽堂皇的中式官邸，高高的门楣上挂起一块黑底鎏金匾额，上书“中将第”。门前竖起两根几十吨重的铸铁将军柱和一对大石狮，这是广东督军莫荣新所赠，从广州溯西江水运而来。镇守使韦荣昌也建起韦公馆，镇守使黄培桂建起黄家祠，边防营总司令曾广义的住宅原处于谭府右侧，相比之下，显得寒酸。他亟欲扩建旧宅，但又不愿对谭浩明亦步亦趋，于是别出心裁，另在东门城楼外兴建了一栋两层楼的法式小楼。落成后，人们发现：钢筋水泥比中国传统的砖木更为结实，长廊拱柱比中国庭院的曲径通幽有更大活动空间，落地窗配西洋玻璃比纸糊木窗能更好采光透风。曾宅虽没有谭府深宅大院的森严，但可称得上是金碧辉煌、赫然显目、蔚为壮观。

继曾广义之后，曾做过自治军司令的李绍英、彭洁斋、江金廷也在谭府对面营造了各自的官邸。由于这几个人掌管广西南部几十个县的军政大权，因此他们门前车水马龙，喧嚣异常，达官贵人来往络绎不绝，龙州人把这里叫做“司令街”。

瑞丰祥旧址

西洋建筑风也传到龙州商界。最著名的便是“瑞丰祥”。瑞丰祥的老板是广东人梁兆兰，他与苏元春和陆荣廷的关系十分密切，从做军服发家，后来开办了瑞丰祥，从事典当，他的儿子梁琛廷在旁边又开了冰沙威利洋行，经营法国洋酒、洋糖和从事批发、零售进口商品业务。他们在新街口西侧建起了深宅大院，正中当街的便是一个法式三层建筑。底层是地下室，地上两层。

这个建筑是砖墙结构，木板楼层，风格庄重大方，券廊式风格，宽敞通风，正面及侧面均是法式拱门，在气质上力求给人以深度的感染。正门有台阶，两侧有扶壁，内廊下部装饰的绿色宝瓶是当时法式建筑最流行的式样。在拱门和拱窗上大胆运用法式雕花、线条，制作考究，显示出优雅和高贵。在周围都是中式建筑的烘托下，有“鹤立鸡群”的感觉。瑞丰祥建成后，马上成为龙州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也为不少其他商家所效仿。

龙州人的日常生活在变化。进口商品改变了龙州人的生活方式和消费方式。

最受欢迎的进口商品是洋纱、洋布，因为它们既美观、 阔幅又便宜的优点，渐渐代替了土布，不仅城里人早已穿上洋纱洋布做的衣服，连龙州周围原本种植棉花、 苎麻以纺纱织布的农民，也渐渐放弃了种棉织布，改买洋布来做衣服。

千百年来，当地人用花生油、桐油来照明，煤油和洋蜡引入后，迅速成为当地的主要照明燃料，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人家都用上了煤油灯或洋蜡，不仅照明效果好，而且不用再忍受桐油的烟熏火燎。

香皂、香水给爱美的女性带来福音，她们不用等待货郎担子上屈指可数的胭脂口红，只要走到洋货店，就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可以选购。肥皂、牙膏、牙粉也改变了龙州人的卫生习惯。

对于男士的福音则是洋烟洋酒。原本龙州海关对进口酒类关税极重，龙州的好酒之徒需到边境圩场上购买，每人只许购买一瓶，而且必须将酒标撕掉，拔去瓶盖。“冰沙威利商行”开张后，龙州城里又开了两家洋酒馆，店主畅通了海关，经特殊渠道运进来了法国名酒。法国白兰地，红、白葡萄酒，香槟以及专为妇女饮用的猫麦酒（金鸡纳酒）都摆上柜台，龙州人可以像西洋绅士一样品尝来自法国的佳酿。

洋酒馆不仅供应洋酒，更供应咖啡，龙州人对这种味道和颜色都如同苦药的饮料开始敬而远之，但看洋人喝的多了，也开始慢慢尝试，加上从进口的法国牛奶、炼乳和方糖，饮者体会了咖啡回味久远、唇齿留香的特点，同时还有提神消食的功效，龙州人渐渐离不开咖啡，这种习惯在上了年岁的龙州人中一直保持至今。

城里的洋人多了，龙州人也开始模仿他们的穿着，好的皮鞋还得进口或到南宁、梧州这样的大城市里去买，但龙州城里也开了三家制鞋店，进口已制成块状的生橡胶，经鞋店加工后可制成生胶底皮鞋，这样，普通龙州人也能穿上胶底鞋或是皮鞋了。

龙州人的消费是最能与国际接轨的。河内开设了“百货综合大商场”，商品目录，包括图样厚约5公分。越南边境城市同登有铁路直达河内，因此同登市场商品种类繁多，同登与镇南关口岸连接，龙州人通过龙南公路半天就能到同登采购，也能根据河内百货商场的商品目录预订。龙州城里主要商业街道康平街(原为太康街和太平街，中间有一排房屋隔开，后于1933年修建马路时拆除，新建两座圩亭）有半条街都是卖洋布和进口日用生产用品的，也有美孚洋行、亚细亚洋行外国商社等落户龙州，法、英、美、荷兰、丹麦、挪威、葡萄牙等国的商人接踵而来，龙州市面上的进口商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

龙南公路和龙水公路都与越南的公路或铁路相通，边境往来的人多了，汽车运输公司应运而生。1925年，有越南高平华侨先后在龙州利民街成立了“德利汽车公司” 和 “卯景汽车公司” ，每天来往龙州与高平。1927年，谅山华侨在龙州成立了 “华利汽车公司” 来往于龙州与谅山，龙州和越南边民的“过境游”，方便得就像是走亲戚串门。

水上航运也在大步向前发展，商办航运公司也在龙州发展起来。1910年“龙州电船公司”就已成立。1927年，龙州又成立了西南水上运输管理处，对航运进行管理。客运上可联系梧州、南宁，下流则接通越南。

商品流通量大了，需要的资金量也迅速增加，原先的新龙银号等银行已不能满足需要。广西银行在龙州开设了分号，发行桂钞，在陆荣廷统治十余年时间里币值相当稳定。法国东方汇理银行（Banque d’indochine）也在龙州开设分号，所发行的货币也在龙州和广西其他城市流通。

20世纪30年代的龙州汽车站

航行在西江上的轮船

龙州人的休闲方式也在变化。民国初年，龙州军政大员往来络绎不绝，在司令街经常有军乐团或是五六个舞狮队敲锣打鼓，鼓乐喧天，引来路人伫足观看。不久，一些文武官员与富商合股，兴办一座戏楼，名为“新龙戏院”，可容纳观众千人，雇请“军民乐”戏班，日夜演唱粤剧，常有外地名角应邀而来，场场爆棚，叫好声不绝。剧场外的武庙被当作炒卖部，日夜供应包点粉食。

广西银行发行的桂钞

1913年，陆荣廷在仁义街尾开办了新龙电影院，从越南买来了放映机，并引进外国无声片，两三天放一次。龙州人被法国人卢米埃尔兄弟发明的这一新奇“西洋景”所吸引，虽然屏幕上的人物没有声音，但龙州人还是被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吸引得时而大笑，时而落泪。

1926年，在龙州最繁华的东街，广东商人改造了街尾的华光庙，将面积约1000平方米的庙堂改为电影放映场，起名为华光电影院，他们从在龙州的外国人手里买来了二手的放映设备，放映《火烧红莲寺》《方世玉》等无声电影。剧院能容纳600人，为了吸引观众，电影院还请来解说员，手持话筒，对着画面给电影配音。

龙州人也组织了自己的剧团，先是为本地居民演出，后来名声大了，也开始应邀出国演出。1929年，龙州慈善粤剧团应邀出国到越南演出，最先合同是3个月，没想到大受欢迎，场场爆满。合同期满后，又连续续约，到越南的驱骡、那岑、高平、七溪、河内、海防、南定、义安、侟、岘港等地巡回演出，所到之处都受到热烈欢迎。1934年载誉回到龙州，前后共计6年。

商人参加社会活动的方式也在变化。从一盘散沙，无序竞争，到组织商会，确立规则；从埋头挣钱，百事不问，到积极参与社会公益，商人在龙州扮演越来越积极的角色。早在清末，龙州就已先后成立粤东会馆、龙州总商会。1911年总商会迁至城外圩尾街，并更名为龙州县商务总会，1920年改为龙津县商会，1924年在南街兴建一栋二层楼房。商会主要职责：代表商人利益，向政府陈述意见；主持公道，调处工商业内部纠纷；互通国内外市场情报，介绍进出口贸易，从生意中增强商友的团结。经费来源，按出入商品原值抽取1%，称为彩例，此外按营业额大小，分级按月收取会费，收支节余，用于兴办地方公益事业。

1927年，由总商会董事谢宝生、姚伯麟、范晓初倡议，群众集资，租用粤东会馆房屋，办起一所商业小学，共四个班：高小二班，初小二班，学生人数二百多人。按公办学校标准收取学费，不足部分由商会经费补贴，至1934年停办时，该校前后毕业学生有500多人。

1919年，为方便各商号夜市和群众的生活照明，营商合营的龙州电灯公司租用粤东会馆作为厂址，安装电机发电，称电灯局，执事人是广东人陈宗禧兄弟，前后共20年，直到1935年才改为政府公办。

有了电，龙州人告别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时间，市场也因有照明而可夜间营业。

龙州城镇有4000多户居民，两万多人口，而从事经商买卖的就有1000多户，其中经营饮食业的有210多户，旅店业40多户，沿河街道商店林立，不下千家，南街经营京果海味，正街康平街经营棉纱百货，东街经营苏杭布匹，西街经营金银首饰。水路运输、各地往来龙州从事商业性水运旅客的大小机动轮船30多艘，大宗货物运输的拖驳船及木航船数百艘，它们经常往返南宁、梧州、广州等地，帆樯盈里，一望无际；陆上运输，马驮上千，络绎不绝，肩挑背负，人流不息。因而，龙州城镇繁华、商业繁荣，成了西南边关的不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