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战争与莫里斯亲王的军事改革

促使荷兰进行军事改革的直接动因是反抗西班牙当局高压统治的需要。原本尼德兰的各个省和城市都享有一定的自治权和传统权利，但是，在查理五世（1515~1555年统治尼德兰），特别是其子腓力二世的统治下，西班牙的宗教镇压和经济剥削导致尼德兰诸省与其宗主国的矛盾逐渐激化。

查理五世（1500~1558）

16世纪是欧洲宗教改革的时代，路德、加尔文等新教教派先后传入尼德兰，其中加尔文教派的影响最为广泛。而查理五世以维护正宗天主教信仰为己任，当然不能容忍尼德兰新教势力的发展。他在尼德兰设立宗教裁判所，残酷迫害新教徒。1550年，查理五世发布敕令（被称为“血腥敕令”），规定禁止传抄、保藏、散发、买卖路德或加尔文等改革者的文集，凡散布“异端”学说者，男的杀头，女的活埋，就连帮助过新教徒或和他们谈过话的人也要治罪，没收财产。在查理五世统治期间，有5万~10万尼德兰人死于宗教迫害。

另外，从查理五世到其子腓力二世，西班牙一直处在连绵不断的战争之中，用保罗·肯尼迪的话说，西班牙要管的事太多了，它的敌人既有东方的异教国家土耳其，又有西欧的近邻法国，既有帝国内部离心离德的意大利城邦，又有在海上不停骚扰它的英格兰，既要维护西班牙的世俗权势，又要镇压欧洲的宗教异端。为了维持帝国庞大的军队和战争开支，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的查理父子必须征到足够多的钱款，尼德兰最富庶，他们在这里的勒索也最疯狂。

起初，尼德兰省议会和三级会议享有一定的自治权，例如征收新税，需经省议会批准。但查理五世不顾尼德兰的传统权利，破坏游戏规则，肆意加强政治控制和搜刮捐税，以至这里为当时西班牙国王提供了一半税收，被称为“王冠上的珍珠”。

腓力二世（1527~1598）

腓力二世（1556~1598年在位）即位后，更加疯狂地推行专制政策。他任命其同父异母的姐姐玛格丽特公爵（查理五世的私生女）为尼德兰总督。玛格丽特进一步剥夺了尼德兰17省残存的自治权利，向各地加派驻军，利用天主教会大肆镇压尼德兰人民，宗教迫害案件激增，许多加尔文教徒和再洗礼派教徒被处死。

更让尼德兰人不能容忍的是，腓力二世为了保护本国资产阶级的利益，限制尼德兰商人进入西班牙港口，禁止他们同西属美洲殖民地直接进行贸易，提高从西班牙运出羊毛的税额，从而使尼德兰从西班牙进口的羊毛锐减，许多手工工场倒闭。腓力二世还公开拒付国债，致使尼德兰银行家蒙受巨大损失。

1566年4月5日，由尼德兰中小贵族组成的“贵族同盟”向玛格丽特总督呈递请愿书，提出废除“血腥敕令”，召开三级会议，撤退西班牙驻军等要求，遭到西班牙政府拒绝。至此，和平抗争的路线已经走入死胡同。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无论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自由，还是为了保护古老的自治权利，抑或是为了商业阶级的利益，尼德兰与西班牙的君臣关系都难以为继了。

1566年8月，尼德兰爆发反西班牙统治的起义。1567年8月，腓力二世派以狂暴著名的阿尔瓦公爵率18000名讨伐军来到尼德兰。阿尔瓦宣称：

宁把一个贫穷的尼德兰留给上帝，不把一个富庶的尼德兰留给魔鬼。

1568年，威廉·奥兰治率领23000名雇佣军进攻弗里斯兰，尼德兰人民反抗西班牙统治的八十年战争正式打响。

威廉·奥兰治（1523~1584）

威廉·奥兰治，即威廉一世，是奥兰治亲王、荷兰执政、荷兰国父，因头脑冷静，也称沉默的威廉。威廉·奥兰治出生在拿骚伯爵家族，22岁时就被任命为马斯军团司令，并进入尼德兰总督府政务院，26岁成为荷兰、泽兰、乌得勒支三省执政。在荷兰独立运动开始后，威廉·奥兰治放弃了显贵的身份和优裕的生活，毅然加入到尼德兰民众一方，成为全国抵抗力量公认的领袖。

至1572年，几乎整个荷兰省和西兰省都摆脱了西班牙的统治，威廉·奥兰治被推举为荷兰、西兰和乌得勒支三省的合法总督。到1573年底，北方七省先后从西班牙的占领下解放出来。北方革命的胜利推动了南方各省人民的反抗运动。1576年11月，尼德兰南北各省代表签订了“根特协定”，决定联合起来共同反对西班牙。1579年1月，由于南方贵族承认腓力二世为“合法的统治者和君主”，天主教为唯一合法的宗教，尼德兰南、北方因此分道扬镳。尼德兰南北分裂后，威廉·奥兰治加入了北方的乌得勒支同盟。1581年7月26日，乌得勒支同盟各省的三级会议正式宣布废黜腓力二世，在尼德兰北部成立联合省共和国，即荷兰，威廉·奥兰治就任联省共和国执政。

由于历史上各省之间都是相互独立的政治实体，所以荷兰人的国家民族观念比较淡薄，而威廉·奥兰治作为在独立战争中成长起来的本土领导人，对提高荷兰国家的凝聚力和认同感起到了很大作用。遗憾的是，在荷兰宣布独立后不久，威廉·奥兰治就遇刺身亡（1584年7月）。

莫里斯亲王（1567~1625）

共和国的建立只是在形式上完成了与宗主国的切割，而这一切割若要成为事实，关键还在于荷兰人能否打败能征善战、人数众多的西班牙陆军。为此，富有创新精神的荷兰寡头统治集团授权奥兰治家族组建了一支新式军队，这支军队的灵魂人物就是欧洲近代早期最伟大的军事改革家、职业化军队的鼻祖莫里斯亲王。莫里斯亲王（拿骚的莫里斯）是威廉·奥兰治的次子，在其父于1584年遭暗杀后，他被推选为“民族委员会”主席，1588年出任联省共和国海陆军总司令。莫里斯亲王和他的兄弟们既熟悉古代军事家的著作，同时也敏锐地认识到了火药革命给欧洲各国军队带来的冲击。他们的军事改革，不是简单地模仿罗马人的做法，而是适应了火药革命对军队战术和编制的新要求。

16世纪中叶之后，滑膛枪在欧洲兴起，军队的火力大大增加。面对这一全新的武器，欧洲军事家们都面临同一个问题：怎样才能通过战术的改变而使火力的效果最大化？1594年，莫里斯的堂兄弟威廉·路易在阅读罗马人埃利亚的《战术》一书时意识到，滑膛枪手的循环编队可以重复形成连续不断的弹雨，就像罗马军团中的标枪手和弹弓射手做的那样。这个方法克服了前转式滑膛枪的最大弱点——缓慢的发射率，因为当一个步兵队伍排成一系列的横队时，第一排可以一起开枪，然后退下重新装弹，由别的横队重复他们的动作，这样就产生了连续不断的杀伤性弹雨，滑膛枪的火力优势也就得到了充分体现。

排枪发射又催生了另外的问题。现在，军队在作战时必须散开，既为了使火力的发挥达到最大程度，又能使自己被敌方枪弹命中的可能性降至最小。这样就产生了两个重要后果。一是需要将50排的长矛方队变成10排（甚至更少）的滑膛枪队，同时，因为更多的人处在与敌人面对面厮杀的恐惧中，所以要求每个士兵都要有杰出的技巧、勇气和纪律；二是整个战术单位的能力成为重点，客观上要求他们在完成动作时既快速敏捷又整齐划一。

围绕上述两个问题的解决形成了莫里斯亲王的军事改革。

改革首先从裁减员额开始，目的是使部队兵力与国家财政状况相符。在17世纪之前，荷兰的野战兵力一般不超过1.2万人，其中骑兵2000人，步兵1万人，由一支较强的炮兵部队支持（1595年时火炮数量为42门，其中野战炮仅6门）。由于环境所限（本国人口太少），荷兰摒弃了公民军队概念而采用职业雇佣军。这些人虽然大多是外国人，但他们常年受雇，且能及时领到佣金，因而愿意接受纪律约束，极少发生逃跑和兵变的情况，从而避免了雇佣军在其他地方存在的种种弊端。

其次，将操练引入军队。奥兰治家族的亲王们认识到，要使滑膛枪和长枪发挥尽可能大的威力，就必须加强对军队的控制管理，同时还必须采取新的作战指挥方式和进行更多的训练。莫里斯采取罗马军事著作者们所倡导的训练方式训练他的军队，通过日常性的操练使军队的队形变换更加精确，使射击和枪刺之间的协调得到改善，并且通过采用一种新式的反向步伐，增加了开火的速率。即使在战争的间隙，他的士兵也要不停顿地训练，直到精疲力尽为止。为了教会士兵如何操练，莫里斯的堂兄弟约翰伯爵发展了一种极其重要的军训工具——操练手册，而且在1616年开办了欧洲第一所真正的军事院校，目的是教育年轻的贵族们懂得战争艺术。士兵日日操练，其目标不只是提高士兵个人或单位整体的作战技能，这也是一种灌输纪律意识的方法，因为正确地执行武器规程是纪律的外在体现，以此教导士兵随时服从命令，培育部队凝聚力。

将日常操练重新引入军队是莫里斯军事改革的一项核心内容，也是奥兰治家族对现代军事制度的重要贡献。对此，德国思想家马克斯·韦伯评价道：

纪律而非火药开创了这一变革，只是在有纪律的情况下，火药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战争技术才有意义。

尼德兰独立战争

再次，将作战单位小型化。为了达到最大限度的火力和机动性，步兵已不能继续以大型密集编队的方式部署了，而是必须分编成一个个较小的单位。当时，西班牙人的战斗单位是团，而莫里斯改革后的步兵战斗单位是连。他将连队从旧建制的150人减少到115人，后来又减少到80人，滑膛枪步兵和长矛兵各占一半，采取长矛兵居中而火枪兵位于两侧的战术。遇到作战，各连队便被合并成若干个营。他还将火枪兵的纵深行列减至10列，战线加宽到最大宽度为250米。从最佳角度使用兵力也是莫里斯对战争艺术的重要贡献之一。

莫里斯军事改革成为后来欧洲各国军队遵循的规范性标准，17世纪上半叶最伟大的军事家、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就是莫里斯的忠实拥趸。在1631年9月17日的布赖滕费尔德战役中，古斯塔夫国王的胜利证明了排枪和线形编队的巨大优势。

经过莫里斯改革后的荷兰军队被认为是当时欧洲最优秀的军队。莫里斯手下的部队通常不超过1万人，远不能和西班牙相比，却逐渐在战场上占了上风。1597年，荷西两军在图霍特展开激战，莫里斯的7000人打败了西班牙6000人，西班牙2000官兵战死，500人被俘，而莫里斯的军队只有100人战死。这次战役决定性地宣告，荷兰的独立已不可逆，西班牙无可挽回地失去了尼德兰北方七省。

1609年4月9日，西班牙与联合省共和国签订12年休战协定，事实上承认了联合省共和国的独立。但这场独立战争的正式结束却是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签署。从1568年奥兰治·威廉起兵反抗到1648年三十年战争结束，荷兰独立战争前后历时80年，故这场战争被称为八十年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