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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这块金砖没有褪色

时间:2023-09-02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戈登财长认为,南非储备行有能力控制局面。南非现在宁愿承认自己是非洲的第二大经济体。世界银行的国际发展协会出资国中,非洲只有南非一家。2009年以前,南非在这个地域的投资额高于其他所有国家,包括欧美国家。以南非为总部的跨国公司海外收入的这笔钱相当大,但没有计算在国内生产总值里。南非在20国集团、金砖国家成员中都是唯一的非洲国家,并且在南部非洲发展共同体和非洲联盟这两个地区组织中起着主导作用。

舒 展

编者按:舒展大使长期从事中国对非外交工作和非洲研究,现任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曾担任中国驻厄立特里亚特命全权大使和中国驻卢旺达特命全权大使。2016年1月17日,他应邀接受了复旦大学金砖国家研究中心的采访。

一、南非参与全球治理的综合国力不容低估

问:南非长期以来是非洲经济的佼佼者。但近年来经济发展放缓,2014年国内生产总值(GDP)被尼日利亚超越。在这种背景下,地区领导地位是否会因此削弱?

答:研判一个国家在所处地区的地位,主要看其综合国力,不宜单看产值。首先,所谓尼日利亚GDP赶超南非,更多是统计方法的转变,是一种“数字游戏”。尼日利亚改变了国际美元计价的基准年,统计口径增加了过去没有计入的个体工商业、服务业等数据。如果南非也改变统计方法,结果很难说。“GDP挂帅”不是最好的发展方式,也不是研判一国经济最好的衡量标准,最多只是几种统计方法里相对容易和直观的一个方法而已,同样难以全面准确地反映复杂的经济状况。

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还有其他研究机构的分析报告,仍旧认为南非的经济竞争能力高于尼日利亚。它在世界经济论坛的《2015—2016年度世界经济竞争力报告》140个经济体中排名第49位,比上一年度的第56位反而有所提高。

近年来,南非经济增速持续放缓,当然有其内部结构方面的问题,不过,南非经济在2010年后出现的减速其实在很大程度是由于外部及周期性因素,特别是整个世界经济增长疲软的影响。2008年以来影响全球的这次经济衰退持续时间不短,近一两年的第三波冲击对新兴经济体影响尤其大,波及面比“主流”经济学界估计的要大得多。包括南非在内的许多发展中国家也没能幸免,普遍经济下行,这个困难局面的外部性和周期性因素较强。不过,南非经济抵抗外部冲击的能力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弱。戈登(Pravin Gordhan)财长2016年1月14日重返岗位当天就表示,南非经济保持增长,虽然增长缓慢,但并没有衰退。[1]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新估计,南非经济2015年实际增长0.7%,不及政府年初定的1.5%指标的一半;但2017年可以恢复到1.8%。[2]世界银行的估计稍微乐观些,认为2015年是1.3%,2016年可以到1.4%,再往后两年都是1.6%。[3]

媒体上更多的是关于南非的负面消息,比如近两年的铂金矿大罢工、2015年初的排外,等等。特别是南非兰特暴跌,2015年年底一度贬值到1美元兑18兰特,创历史新低。上一次兰特狂跌是2002年底到2003年初的2个月,最低跌到1∶13,很快恢复到1∶7。这次恐怕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并且已经导致好几万在南非打拼的中国人离开。

戈登财长认为,南非储备行有能力控制局面。此人曾于2009—2014年担任过5年的财长,当时恰逢应对全球金融危机影响非洲的那五年,处理得还算不错。这次他“东山再起”能否解决好问题还有待观察,但起码他并非白丁,比前任更有经验。比如他认为兰特贬值对南非的出口并非一无是处,再加上2015年国际油价大幅下跌,减轻了进口压力,促进了出口便利,这两项可以部分抵消兰特贬值带来的经济冲击。

南非现在宁愿承认自己是非洲的第二大经济体。不过,从很多指标来看,无论是在全世界还是发展中国家群体中,南非排名还是比较靠前的。比如,金融稳定方面,南非在世界上排名第12位,说明它的金融市场发展相当成熟;资本市场规模和融资能力较强,世界排名第29位;企业经营成熟度排名第33位;创新方面排第38位;审计监管全球第2位。

更重要的是,无论从综合国力还是经济潜力来看,南非在撒哈拉以南地区甚至在整个非洲还是颇有实力的,尽管它也面临很多挑战。

首先,新南非二十余年来对南部非洲、撒哈拉以南非洲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力,即使自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南非也基本保持了地区的影响力。在撒哈拉以南非洲,虽然尼日利亚的国内生产总值总量比南非大,但它还不具备引领地区经济发展的作用。这与两个国家的经济结构不同有关。南非在农业、矿业、制造业、服务业等各方面都比较强,国民经济体系相对独立和完整,而尼日利亚仅在某一两个方面较强。

南非企业界并不差钱,在不同统计中,南非在排名最前面的20家非洲大公司里都占17个。[4]南非对外投资也不算少,特别是在非洲。

世界银行的国际发展协会出资国中,非洲只有南非一家。非洲开发银行的前三大股东中,南非仅次于美国和日本,是非洲本土最大的出资者。在非洲开发基金、南部非洲发展开发银行,作为出资者的非洲国家只有南非。这都反映出南非对非洲经济的影响力和引领力。

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南非是主要外资来源国之一。2009年以前,南非在这个地域的投资额高于其他所有国家,包括欧美国家。2009年以后,特别是新兴国家加大对非投资,南非不一定还能保持流量首位的宝座,但仍在前三五名之间。

南非对非投资不乏大手笔,比如在大湖地区的因加水库发电项目。2011年在莫桑比克一个项目上的投资就超过10亿美元。南非斥资集中于资本密集型的战略产业,在莫桑比克就是投于开发沿海油气田。南非相当自信,认为自己起码可以引导南部和中部非洲,能够规避投资风险,并且较快回收资本。

在21世纪头10年,南非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投资一直领先于全世界。近五年南非经济下行压力增大,但对外投资并未收缩,有点逆势增加。从南非的国内生产总值看,近年增长极慢,如果从国民总收入看,增长速度则稍快。也就是说,南非白人把资金投到撒哈拉以南非洲甚至其他大陆。以南非为总部的跨国公司海外收入的这笔钱相当大,但没有计算在国内生产总值里。

其次,南非在非洲地区的领导地位需要经济持续发展的支撑,但不会马上表现出弱势,在国际政治和提供公共产品方面,南非不仅保持了一定的力量,而且在某些领域的作用还有所加强。

南非在20国集团、金砖国家成员中都是唯一的非洲国家,并且在南部非洲发展共同体和非洲联盟这两个地区组织中起着主导作用。这个反映其在非洲地区乃至在全球治理方面的影响力,与5年前相比,南非基本保持了原有的地位,在个别方面还更加有所作为。

2012年,雅各布·祖马总统竭尽全力推举南非前外交部长德拉米尼·祖马女士出任非洲联盟委员会主席,不惜突破非洲域内大国人士不应担任非盟执行机构领导人的规则。祖马女士也非等闲之辈,在三年间推出了《非洲2063年愿景》及其第一个十年实施计划。[5]南非这种带着非洲往前走的政治雄心越来越强,至于其执行能力如何,还有待观察。

无论是经略非洲的地区组织,还是参与世界的全球治理,南非始终试图代表非洲的利益,四处游说争取更加平衡、公平、可持续发展的国际秩序,希望国际组织和全球治理机制照顾发展中国家的诉求和权益,改变或改善发达国家说了算的现状。

再次,南非成立了南非发展伙伴署(South African Development Partnership Agency),专门负责协调南非对发展中国家的援助与经济合作事宜,改变原来单纯通过非洲开发银行、非洲开发基金、世界银行等多边机构实施对外援助的做法。

南非不仅对一些非洲和其他地区的发展中国家提供援建项目等发展援助,而且力图整合相关合作与援助,包括对非洲以及其他地区国家实施维和、人道援助、人才培训、特别是冲突后社会经济重建与能力建设,如出资并派人到利比亚、塞拉利昂、索马里等国搞培训,帮助当地政府规划恢复秩序和重建工作。

进入21世纪以来,南非进一步强调其非洲属性,参与和引导区域治理。南非执政党非国大保持了原来的泛非理念,希望实现非洲大陆的复兴和共同发展,积极推动区域合作与一体化。从这种理念出发,南非愿意分享自己的技术优势和技术所长,比较慷慨地向非洲国家转让技术或提供技术支持。

总之,我们不宜低估南非对非洲、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力或者是发挥的积极作用。南非真心想推动南南合作,这也是它执意加入金砖国家组合的初衷。

二、南非在全球治理中雄心勃勃

问:南非在20国集团和金砖国家中,最大的诉求是否还是在改变国际秩序上?

答:至少可以说南非有这种雄心,希望利用金砖国家和20国集团这两个平台参加全球治理。新南非自认为作为一个南方国家、发展中国家,必须积极主动地参与全球治理。它认为不结盟和77国集团干劲不足,因此需要把金砖国家做成南南合作、共同发展的最佳平台,而把20国集团作为南北对话、南北谈判的最好平台。

南非牢牢记住自己发展中国家的属性。它对这两个集团的战略不太一样,把南南合作的期望和南方国家协力平衡北方国家这个理想的希望放在金砖这一侧。不过,南非也不会放弃与北方国家搞好关系的努力,通过谈判达成一些有利于本国的东西,比如同欧盟达成平等伙伴协议等。

南非的理想不低,甚至高于其他一些金砖国家。祖马总统和非国大的一些领导人想利用金砖组合这个平台与欧美国家抗衡,并且试图借此改变当前国际经济治理特别是金融治理体制的不平衡、不合理状况,向更加平等、平衡的方向推动改良。对南非政府而言,加入金砖不仅要获取经济方面的好处(贸易和投资),最关键的是希望政治上有所收获,想鼓动发展中国家集体在全球治理上共同发声,并且争取能够早日做到说了有人听。南非在非洲、在南方国家乃至全世界,都想有所作为。

南非政界、学界和舆论主流都不满足于金砖国家和20国集团目前只是协调国际发展合作,希望把这两个平台进一步推成政治意愿相近的发展中国家用以改变或改良国际秩序的工具。

南非对金砖国家的期盼要高于对20国集团的关注。南非认为,20国集团中的一些国家并不想看到新兴国家、发展中国家真正发展起来。如果20国集团的合作能给南非的发展和南非国民生活的改善带来好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自然乐见其成。但其主要希望还是放在金砖国家的合作上,更看重南南合作。

问:南非主要关心哪些议题,如何通过国际合作促进本国发展?

答:南非关注的领域比较多,农业转型、再工业化、开发新能源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不限于此。只是南非的政府、资本、劳工对这些问题很难达成共识,各有所求,执政的三方联盟(非洲人国民大会、南非共产党和南非工会大会)分歧也不小。南非政府和民间两类代表在金砖国家各种平台上的分歧超过其他成员,南非经济界在金砖国家工商会议上讲的东西,与南非政府在首脑会议或政府系统会议上讲的差距颇大。企业更关心本国企业的利益,特别是如何保护它们的传统市场以及在全球产业链的地位。

其实,南非不仅出口本国的资源,还有不少资源产品是再出口,南非利用其产业服务、金融服务、海陆空运输等方面能力,加工南部非洲其他国家的资源,如赞比亚的铜、安哥拉的石油,对其进行加工后再出口。南非的转口贸易、原材料加工业在非洲位居前列,特别是在能源和一般制造业方面,现在出口产品中四分之一以上为制造品。在石油加工方面,仅次于埃及。尼日利亚在这些方面很难同南非竞争。如果说南非想利用20国集团和金砖国家的合作平台的话,它想的是比较高端的产品,并不仅限于一般原料产品。

问:金砖银行在非洲设置区域中心,南非可能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答:南非肯定想拥有更多的主导权。它本来在金融方面、融资方面、资本市场方面,都在非洲甚至南方国家里名列前茅,觉得自己有能力成为区域金融中心。这种中心大多由地区大国或地区强国操作。南非的综合国力及其对外投射能力,相对于它的人口和地域来讲,都是超比例发挥。

问:在安理会改革上,南非近期有何动作?

答:新南非一直抱有在联合国及其安理会中代表非洲和发展中国家的雄心,认为非洲必须要在全球治理中有所作为,而这种代表非南非莫属。南非认为在维护世界和平方面自己有一定的优势,自认为通过和平与谈判手段从最落后的种族隔离制度过渡到最先进的民主制度,全世界唯有南非最成功。

因此,新南非自信能借鉴自己的经验解决地区冲突,曼德拉、姆贝基和祖马三位总统,都投入了很大的力量调解其他非洲国家甚至包括与中东、东欧一带的冲突,而且自量成效不菲。祖马现在继续四处奔走干预刚果(金)、中非共和国、苏丹和南苏丹、西部非洲等热点问题。南非自信有能力调解非洲兄弟之间的冲突,经常推介南非民族和解的经验,希望和平解决非洲地区的分歧和争端,甚至认为可以用这种经验帮助联合国解决世界上其他地区的冲突。

很多非洲国家实际上并不认可南非是非洲的唯一代表,所以大多主张按照非洲习惯做法搞轮值。南非希望成为常任理事国,虽然它表示尊重非洲的统一立场,即非洲国家轮值做常任理事国,但它知道这种轮值的设想不太可能实现,因为非盟或非洲其他地区组织都不能控制具体非洲国家在投票时的行为。不过,南非如果当上常任理事国,不一定会时时事事处处寻求非洲的一致意见,还会“独特而为”。

三、积极扩大南非诉求与中国利益的交汇点

问:从2009年第一届金砖国家领导人会议开始,金砖合作进入机制化的新阶段,成为名正言顺的国际合作组织。2015年中非合作论坛在南非成功召开。2016年20国集团峰会和2017年金砖国家峰会将在中国举行。在上述背景下,在金砖合作机制内外,中国与南非可在哪些议题上开展进一步的合作?

答:南非在近两年的中非合作论坛会议,包括中非智库论坛等其他分论坛的会议上,比以往更加主动地设置议题、积极建议和全程参与,力争更多地发挥“非洲的作用”。

首先,南非特别强调“主导”(ownership)这个词,这里是自己主宰命运的意思。它设置议题的自觉意识很强,要真正“共同主导(co-own)”,言必称“做共同主席不能只限于共同坐在主席台上,而要从设计到实施全程参与”,实际是想争主导权。中非论坛约堡峰会后,有几个南非和非洲学者撰文讲,这次峰会终于让非洲和中国“平起平坐”。这话讲的似乎有些夸张,但确实反映了他们的心态,他们追求的就是平等的合作伙伴这种地位。

南非在2015年一系列相关会议的议题设置、细节安排上都力争发挥更大作用,力求把握“共同主导”权,自认为真正当一回共同主席。2015年中非论坛约堡峰会的主题“中非携手并进”(China-Africa Progressing Together)就是南非方面首先提出的。我们是否能够真正理解非洲人,并且在不影响我国核心利益的前提下适当照顾非洲方面的关切和利益,这是今后我们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其次,他们特别强调“对接”(alignment)这个词,比如在讲到“一带一路”、中非合作论坛今后行动的时候,他们都特别强调要让中非论坛的行动计划与《非洲2063年愿景》及其第一个十年实施计划互相对接。非洲人越来越不情愿接受外界对与非洲合作“起草”规划,特别是不愿意接受欧美国家的指手画脚。

2015年开始,我们在谈到“三方合作”的时候,改变了提法,从“非洲需要、非洲同意、非洲参与”进步到“非洲提出、非洲同意、非洲主导”。关键在非洲不单是要“参与”,而且还要“主导”。

其实,非洲人不仅希望按上述原则搞“三方合作”,而且要求依此开展所有与非洲有关的合作。的确,如果要同非洲人在非洲搞合作,非洲人理应发挥主导作用,因为非洲人最了解当地实际,知道非洲需要什么。外界认为或想象的“非洲需要”不一定就是非洲的实际需要。外界,包括中国都必须真正聆听、了解和理解非洲的诉求,设法把双方或多方的需要和设想相互对接,而不是外界合作者坐在非洲以外某地的办公室里拍脑袋决策。

我们对非洲的了解还很不够,尚不能完全切实和准确把握双方利益的交汇点或者诉求的相同和不同之处。所以非洲方面才特别强调主导权,强调各方设想的对接。正如我们最近两三年提的对外合作理念,“共商、共建、共享”。没有共商这个阶段,后面两个阶段无从谈起。

比如说,如果我们也像在其他非洲国家那样去帮助南非修路,很可能好心不一定办好事。一来南非建筑业的技术和竞争力不见得比中国企业差,甚至比我们强;二来当地百姓不一定认同这种发展方法。我们进口南非的原料产品,我们以为会给南非经济带来好处,当地百姓却不一定直接得到实惠。这些具体问题只有到现场才能了解,而我们目前还只是停留于听南非官方、企业、学者的说法,这些说法不一定是当地民众的想法。寻找这种利益和诉求的交汇点还需要下很大功夫反复了解和精准把握。

问:总体上来讲,在哪些议题上有合作的可能?

答:一是巩固非洲的和平与稳定。双方都希望有保障的合作环境,南非则希望中国在非洲和平安全方面做更多的事情。

二是南非希望中国帮它加速实现再工业化,包括智能化。之前南非工业相对齐全,相当不错,但由于全球化的发展,传统工业失去一些竞争力。这方面的利益交汇点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不会非常容易。

虽然我们在南非的几家钢铁企业办得不错,但我们还需要从南非的产业需要、市场容量、环保、就业能力,精准谋划和实施产业对接和产能合作,还有待专家好好研究研究,绝非一般官员、学者、记者所能说得准的事情。关于产能合作,南非需要哪些产业、能够承接多少,现在还不够明晰。

南非对其他非洲国家,包括它们的经济实力和生产能力,它对本国、对本地区的了解远远高于中国对他们的了解,南非学界,特别是企业界的一些人对中国的了解也比中国多数学者对南非的了解多得多、深得多。

问:在2016年20国集团峰会以及2017年的金砖峰会上,南非会主要关注或提出哪些议题?

答:气候变化、再工业化、公平贸易、和平安全领域的合作,包括应对非传统安全,如公共卫生防疫,以及建立维和维稳的非洲或南部非洲常备部队或相关机制,南非都有可能提出一些具体方案。甚至包括在全球治理方面,如对金砖银行、改革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它很可能会提出一些大胆的方案。它要么不谈,要谈就会提出比较具体的方案。

过去的经验说明,我们不一定能够马上弄懂南非提出的建议的真正涵义。南非人讲话的表层结构和深层含义不尽一致。例如,前两年南非提出“选能代表发展中国家利益的人执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实际是希望金砖国家齐力推举南非人竞选,冲击欧洲人的垄断地位,而当时其他金砖国家认为“时机未到”,反应并不积极。

南非在与西方谈判与合作,但同时又特别忌讳新兴国家在不带它参与的情况下与发达国家商量如何与非洲国家合作。

现在我们提出要由“非洲提议,非洲主导”,就是进一步意识到我们必须虚心和耐心地聆听非洲的意见。实际工作中,我们有时候容易带着事先想好的方案去谈,甚至时时处处事事都要“以我为主”,没有完全抱着真正开放和平等的态度去“共商”。

四、全面看待南非与其他新兴国家的竞争与合作

问:南非传统上是西方价值观的一员,与新兴国家接近可能在国内外均带来争议。南非和中国应该如何合作?

答:南非和绝大多数非洲国家,从经济发展方式、从治国理念上讲,基本上效仿欧美模式。它们曾经是欧洲的殖民地,独立时又继承了欧洲的政治制度和市场经济。非洲和其他新兴国家也想改革,目前还在漫长而艰苦的改革过程中。

1994年之后,新南非强调民主,观念比较开放,接受国家领导人干满两届就换人,不过还是认为非国大有理由、有可能执政百年甚至更久,不认为民主就等同政党轮替,每五年、每十年执政党都必须轮流坐庄,很难说这是欧美价值观还是其他什么价值观。南非以及非洲不少国家的政经、学界和民间有不少人倒是都认为他们自己拥有非洲价值观,比如乌班图(Ubuntu,“共享社会”)观念。

南非与其他发展中国家在争取有利于本国发展的政治经济环境方面共同点更多一点,但是由于各自国家的不同的历史轨迹,各有特点,也有个试错过程。过去20年,南非国内就发展观念的争议不断,从曼德拉被迫接受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的药方,到2009年后经济受全球金融危机影响,南非不少人认为以往做法不适于国情,不能解决问题。这与祖马上台也有点关系。祖马更强调国家主导发展和弥补市场失灵的作用,更关注平等、均衡分配和改善人民生活,更强调社会稳定。他明确提出要学习借鉴东方、亚洲的治国方略或发展模式。

20年来,南非执政联盟一直侧重于扶植黑人经济和削减贫困。1994年新南非成立时,接受扶贫资助的大约有200万人,2014年扶贫受益者增加到1 600万,他们称之为扶助穷人的发展模式。南非政府20年来,增加1 500万个就业岗位,但远远不能解决乡村人口迁徙城镇就业问题,累积下来仍有500—800万人找不到工作,这是最大的问题。新南非头15年努力做大蛋糕,经济有所增长,1997—2007年增速还能平均每年增长5%,但有起落,就业问题比较严重。南非的住房、公共卫生等方面有所改善。

南非、中国,和其他金砖国家,都是既合作又竞争的关系。南非的产品和再出口商品,其市场方向和一些产品档次,包括纺织品,和中国、印度的相近,自然存在一定程度的竞争;在医药产业与印度有一拼,在农产品出口方面,和巴西也是既有合作又有竞争。中国不仅与欧洲和美国存在既竞争又合作的一面,和南非也有同样的问题,只是产品领域不同而已,这种双重性质短期内躲不开,必须妥当对待。

五、唱衰南非和金砖国家无异于“轻信他人妄言”

问:南非的宏观经济发展的结构性原因,如不平等构成国内购买力不足,工业化受到些阻碍因素,电力短缺,失业劳动力市场不太稳定,请问您认为更深层的结构性问题是什么?

答:1996—2007年,新南非连续保持平均每年增长5%,说明非国大的成绩并不差。但是南非能否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还有待观察。要进入高收入行列,仍需要进一步改善社会经济结构,特别是利用新科技实现传统业态的蜕变。

南非民生状况并非如媒体渲染的那样糟糕,还是有所进步,只是不够快、不够多。比如,1996—2012年间,南非全国人均实际收入增长了24.9%,而黑人同期人均收入增长90.2%,黑人购买力翻了一番还多。只是这些增加了的购买力分布不均,黑人之间的贫富不均凸显。一方面,如果按世界银行的中上等收入标准,即每天人均生活支出为10—20美元计算,黑人人口中达到这个标准的比例从8%上升到16%。同时,10年前黑人占这一档次人口的四分之一,现在超过一半。2000年有11.3%的黑人每天生活开支达不到1美元,到2006年只有5%的黑人仍旧处于赤贫困境,却是提前9年完成联合国的千年发展目标。[6]这里既有经济增长的原因,也有社保投入大幅增加的原因。另一方面,不同阶层贫富差距依旧存在,甚至续有扩大。

南非有近千万公顷的耕地从白人手中转到黑人手里,其中五分之一是通过个人交易。黑人拥有约翰内斯堡证券市场的三成多股票。全国有电话的人口比例从26%增至84%,用电人口从40%到80%,翻了一番。一半以上的大学学位给了黑人,[7]但是,南非政府要削减大学补助金,结果引发多所大学的学潮。

20年来最大的社会问题是年轻人难以找到体面的工作,官方公布的失业率为25%,实际超过35%。过去20年很难想象南非会缺电,但这两年南非确实缺电,一方面说明经济运行用电增加;另一方面说明电力供应等基础设施跟不上发展,后续投资不足。管理也有问题,城中村(贫民窟)不交费,作为市场运作的电力公司没有足够的资金再投入,更新设备。但这些并非国家政策导向的问题。政府主张同时发展小型核电、太阳能和风电,并到博茨瓦纳等邻国开发水电。这个缺电问题不难解决,而且南非并不急于增加火力发电,不愿意重蹈先发展后治污的覆辙。

近几年南非经济滑坡,主要是产业调整和升级换代没跟上世界发展的潮流。新南非沿袭或者说是被迫跟随欧美的发展道路,虽然非国大代表黑人多数掌握政权,但在发展思路和模式没有及时调整。在经济全球化加速发展的情况下,过去那种高度依赖对外贸易和外来资本发展经济的方法,难以抵御外部经济波动的冲击,不能很快释放获得自由的黑人经济活力和提高广大百姓的生活水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解决那些新从农村、从不发达地区进入城市,包括不少其他非洲国家的流动人口到南非的大城市来找工作而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这既是包容性发展的挑战,也是社会治理的问题,特别是相关地方政府的治理能力问题。

问:您认为南非政局能否保持相对稳定?

答:政局要看2017年以后,非国大当然希望继续执政,而且祖马希望自己的派系继续掌权。非国大内部,包括它与南非共产党和南非工会大会这两家执政伙伴的团结都有待加强,特别是如何争取社会的凝聚力,就发展道路和各阶段的具体政策形成共识。不过,非国大有相当厚实的社会基础,比较了解民众的需求。

2016年政局不会出现大的问题,但劳资关系、货币贬值问题、通货膨胀等可能会有障碍。这也要看国际国内经济大环境,南非经济有一定可持续性和韧性,虽然发展速度不快,但质量还可以。原来上百年形成的产业结构符合资源禀赋和地缘条件,其实它的第一产业只占12%,服务业比重相当大。南非有相当不错的应对外部经济冲击的抗压能力还能坚持一段时期。

问:如何看待金砖组织的前景?有媒体文章担心,“南非和巴西,哪块金砖先倒?”

答:有些看法认为金砖国家就是部分新兴国家搞“小圈子”的经济合作组织,但也有看法认为,这个组织的成员具有相近的改良、改造全球治理体制这种政治意愿。即便从经济合作组织的角度去看,也可以“风物长宜放眼量”,估计一下十几年、几十年的长波曲线。面对金砖国家和其他新兴国家出现的新困难,不少人难免忧虑。坚持战略,保持金砖国家合作发展的势头,应该是比较好的选项。

过去几年,金砖国家的内外政策基调是专注可持续发展与国际合作。五国各个层面协商的机制化、建立新开发银行、推进贸易便利化、推动国际金融和货币体系改革等,诸多成果可圈可点,得来不易。面对各成员国一时遭遇经济下行压力和全球治理挑战,如果草率地认为金砖褪色,多少有点“轻信他人妄言”,如果进而“拾人牙慧”,恐怕更是流于偏颇。

新兴国家、发展中国家通过金砖国家平台显示一个趋势,即发展中国家不一定非要沿袭欧美的路径,应该走自己的路。欧美国家的发展方法在当前的亚非拉地区不一定管用。从这方面讲,应该对金砖国家保持信心,相信这个组织再过一二十年会更加成熟。

南非在金砖合作中会更加积极,想发挥它带着非洲一起加强南南合作的影响力,起码代表非洲的一部分合作意愿,尽量发挥非洲方面的优势。

(采访及整理:侯筱辰,复旦大学金砖国家研究中心)

【注释】

[1]“Gordhan refutes reports on South Africa’s recession”,Africanews,http://www.africanews.com/2016/01/15/gordhan-refutes-reports-on-south-africa-s-recession.

[2]“South Africa and the IMF”,updated Feb 12,2016,http://www i.mf.org/external/country/ZAF/index.htm.

[3]Sub-Saharan Africa,World Bank,http://www.worldbank.org/en/publication/global-economicprospects/Regional-Outlooks/GEP-Jan-2016-Sub-Saharan-Africa-analysis.

[4]“Africa’s Top 250 Companies”,African Business Magazine,April 29,2014,http://africanbusinessmagazine.com/sector-reports/africas-top-250-companies.“Top 500 Companies in Africa”,the Africa Report,http://www.theafricareport.com/Top-500-Companies/top-500-companies.html.

[5]The African Union Commission,Agenda 2063 Framework Document:The Africa We Want,September,2015;Agenda 2063:First Ten-Year Implementation Plan 2014—2023,September,2015.

[6]Garth Zietsman,“Black lives are better in rainbow nation”,Business Day(SA),November 27,2015.

[7]Garth Zietsman,“Black lives are better in rainbow nation”,Business Day(SA),November 27,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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