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学
随着业界的快速发展,全球性问题不断增多,其危害性日益突出。毫无疑问,全球问题的应对之道不是少数国家独来独往,而是世界各国加强磋商、协调和团结。因此,全球治理的动力应该来自所有国家行为体和非国家行为体的共同参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应该为之作出贡献。
金砖国家既有积极参与全球治理的良好愿望,也有能力在这一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这一主观愿望和客观条件意味着,金砖国家在全球治理的地位不容低估。当然,全球问题数不胜数,全球治理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金砖国家并非无所不能。这意味着,在推动全球治理的过程中,金砖国家必须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一、金砖国家参与全球治理的愿望及能力
金砖国家(BRICS)这一称谓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是跻身于新兴经济体行列的5个主权国家(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二是集团(姑且称之为金砖国家集团)。在中国外交部网站的“国际和地区组织”这一网页中,“金砖国家”赫然在目。[1]由此可见,金砖国家既能以单个主权国家(国家行为体)的身份参与全球治理,也能以金砖国家集团(非国家行为体)这一独特的身份参与其中。
任何一个国家行为体或非国家行为体都能在全球治理中发挥或大或小的作用。这一作用既取决于这个行为体的主观愿望,也受制于它的硬实力和软实力等多种多样的客观条件。
有人认为,新兴经济体(新兴力量)不愿意承担足够的国际责任。例如,伊安·布雷默和大卫·戈登说,中国和印度希望参与国际社会应对气候变化的进程,但不愿意肩负更多的担当。[2]斯图尔特·帕特里克认为,新兴经济体委实希望得到更多的全球影响力,但它们常常抵制留存下来的西方自由秩序中的政治和经济规则,试图改变目前的多边协定,而且不愿意承担全球责任。[3]马科斯·特鲁易霍说:“中国知道它想‘从世界得到什么’(from the world),……如果说中国已制定了一个使自己成为超级大国的详细计划,那么,唯一的缺失就是中国不知道它应该‘为世界做什么’(for the world)。”[4]
上述观点无疑是值得商榷的。事实上,金砖国家在全球治理中的地位不容低估。而且,它们愿意在全球治理中发挥作用。历届峰会发表的联合声明都表达了这一美好的愿望。例如,《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六次会晤福塔莱萨宣言》指出:“基于以往国际力量格局形成的全球治理架构逐渐失去其合法性与有效性,导致过渡性、临时性安排日益盛行,严重侵蚀多边主义。我们相信,金砖国家是对现行机制进行渐进式变革的重要力量,有助于实现更具代表性和更公平的全球治理、促进更具包容性的全球增长,建设和平、稳定、繁荣的世界。……在金砖国家领导人新一轮会晤启动之际,我们仍致力于继续建设性应对全球经济和金融挑战,在促进可持续发展、包容性增长、金融稳定、更具代表性的全球经济治理方面发出强有力的声音。”[5]虽然其他几次峰会的联合声明未能明确地使用“全球治理”这一词汇,但其表达的原则立场和确定的合作领域都与全球治理密切相关。
作为金砖国家集团中最大的经济体,中国对全球治理的重视和热情尤为显著。例如,2015年10月1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全球治理格局和全球治理体制进行第二十七次集体学习。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主持学习时发表了重要讲话。这意味着,全球治理已成为中国最高决策层关心的议题。
一方面,国际上有人批评金砖国家不愿意参与全球治理;另一方面,金砖国家参与全球治理的行为有时却招来非议。中国是这一非议的最大的受害者。例如,中国为维护世界和平和地区和平所作的努力,常被人视为“威胁”(assertive),有时甚至被描绘成“威胁”。
毫无疑问,如要在参与全球治理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必须具备足够的实力。诚如约瑟夫·奈所言:“实力是一种通过影响他人,进而得偿所愿的能力。”[6]实力又有硬实力和软实力之分。在金砖国家中,俄罗斯、印度和中国的硬实力不容低估。根据2016年“全球军力排行榜”(Global Firepower)的排名,在列入这一排行榜的126个国家中,前4名分别为美国、俄罗斯、中国和印度。[7]巴西和南非的硬实力在国际上似乎不足挂齿,但在各自的地区(拉美和非洲)则是出类拔萃的。
软实力与硬实力密切相关,都能影响他人行为,进而达到自己的目的。根据约瑟夫·奈的论证,硬实力和软实力的行为方式大相径庭。软实力是一个国家依靠自身的魅力和吸引力、而非通过军事手段或经济制裁等强硬手段来达到目的的能力。这意味着,一个国家完全可以通过发挥软实力的优势,得到他国的追随和支持,从而在国际事务中实现其追求的目标。
一家名为波特兰(Portland)的咨询公司试图用量化的方法来衡量30个国家的软实力的强弱。根据该公司的“软实力30强”(Soft Power 30)排行榜,名列榜首的是英国,巴西和中国分别位于第23名和第30名,俄罗斯、印度和南非未能进入这一排行榜。[8]一家名为未来的声望(Future Brand)的文化创意公司有一与软实力相关的“国家形象排行榜”。在这一排行榜中,日本排名第一,金砖国家均在20位以后:中国第28位,俄罗斯第31位,南非第40位,巴西第43位,印度第50位。[9]
诚然,金砖国家的软实力在上述2个排行榜中的排名令人失望。但是,判断一国软实力的强弱与主观上的认知息息相关,有时甚至还受到误解和偏见的影响。因此,上述排名的可信度是值得商榷的。事实上,软实力的强弱无法用量化指标来衡量。
金砖国家的软实力是显而易见的。例如,它们的经济发展潜力巨大,发展前景看好,在国际经济舞台上的地位不断上升。又如,它们拥有的光辉灿烂的文化在世界文化宝库中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再如,它们的外交艺术别具一格,因而总是能在其所在的次区域拥有独特的感召力和影响力。[10]
综上所述,金砖国家既有积极参与全球治理的良好愿望,也有能力在这一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这一主观愿望和客观条件意味着,金砖国家在全球治理中的地位不容低估。
二、金砖国家如何参与全球治理
金砖国家在全球治理中能发挥重要作用。但是,全球问题数不胜数,全球治理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金砖国家并非无所不能。这意味着,在推动全球治理的过程中,金砖国家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
就当前全球问题的严重性而言,金砖国家在参与和推动全球治理的过程中,应在以下几个领域发挥更大的作用:
第一,进一步完善全球治理体系。全球治理体系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架构。这一架构既包括国家行为体和非国家行为体在全球治理中的地位、责任和担当,也包括不同行为体之间的相互关系;既包括规范全球治理的各种国际规则,也包括一些不成文的国际惯例;既包括引领全球治理的指导思想,也包括国际社会和不同国家对全球治理的多种多样的认识;既包括参与全球治理的方式方法和路径,也包括全球治理面临的有利条件和挑战。
全球治理体系总是处于不断演变的过程中。这与以下几个因素有关:一是世界格局中的力量对比并非一成不变。尤其是随着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发达国家在全球治理中一统天下的局面不复存在。二是全球问题不断出现,其性质和危害性不尽相同,应对之道也有差异。三是国际社会对全球治理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的认识越来越深刻。四是日新月异的科技革命使全球治理的手段不时发生变化。
应该指出的是,在全球治理体系变动的过程中,新兴经济体并非永远处于有利地位。因此,作为新兴经济体大家庭中的重要成员,金砖国家应该在完善全球治理体系的过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在全球治理体系中,国际规则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现有的国际规则并不是中性的。这意味着,金砖国家在参与和推动全球治理的过程中,必须呼吁国际社会修改不合理的国际规则。此外,金砖国家还应该呼吁世界各国坚定维护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为核心的国际秩序和国际体系。[11]
第二,努力实现《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2015年9月25日召开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峰会通过了《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12]这一雄心勃勃的发展规划是联合国在2000年9月制定的“千年发展目标”的继承和升级,囊括17个领域的169个较为具体的发展目标。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在峰会开幕式的致辞中指出,《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描绘了一个未来的美好世界的蓝图,也是世界各国的领导人对各国人民作出的承诺。他呼吁每一个国家能为实现这些目标作出贡献。[13]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出席第70届联合国大会时说:“要将刚刚闭幕的联合国发展峰会制定的2015年后发展议程变为行动,共同营造人人免于匮乏、获得发展、享有尊严的光明前景。”[14]
作为一个整体,金砖国家集团未能以国际组织的身份在制定《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过程中未能发挥重要作用。这是令人遗憾的。但在实施这一议程的过程中,这些国家既要根据本国的国情制定自身的实施方案,又要加强合作,充分发挥群体优势。例如,《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第17个领域是重振“全球伙伴关系”(global partnership),以加快发展中国家的可持续发展。[15]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相比,金砖国家的发展水平较高。因此,在向发展中国家提供资金援助、转移技术和强化能力建设等领域,金砖国家应该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为使援助发挥更好的作用,金砖国家有必要加强协调,最大限度地使各自的援助政策实现趋同。金砖国家甚至有必要在自愿的基础上共同出资,组建一个以金砖国家命名的援助资金库,向最不发达国家助一臂之力。
第三,在多哈回合中加强磋商和协调。多哈回合是迄今为止议题最多、参与方最多的一轮多边贸易谈判。久拖不决的多哈回合对任何一方都是不利的。因此,金砖国家同样希望尽早结束这一谈判。[16]《金砖国家领导人第七次会晤三亚宣言》指出:“巴西、中国、印度、南非承诺并呼吁世界贸易组织其他成员支持以世界贸易组织为代表的强大、开放、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系,支持以多哈回合谈判现有进展为基础并根据其发展授权,推动谈判早日取得成功、全面、均衡的结果。”[17]
令人欣慰的是,2013年12月3—7日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举行的WTO第九届部长级会议终于取得了世人瞩目的“早期收获”(即“巴厘岛一揽子”协议)。金砖国家有必要继续加强合作,在这一“早期收获”的基础上,积极推动多哈回合剩余议题的谈判。
金砖国家在多哈回合中的立场十分重要。毫无疑问,在任何问题上,没有金砖国家的认可或妥协,就没有多哈回合的进展。当然,为了进一步提升金砖国家在多哈回合中的地位,它们必须首先协调立场,求同存异。然而,在与全球贸易治理有关的多个问题上,其中包括农产品补贴、市场准入和知识产权保护,金砖国家集团内部的分歧难以弥合。
事实上,从更高的要求出发,金砖国家集团不仅应该“用一个声音说话”,而且还应该为发展中国家发挥引领作用。在可预见的将来,这一要求或许是不现实的。
第四,进一步加大国际金融体系改革的力度。布雷顿森林体系在推动战后世界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发挥了作用,但其固有的缺陷和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其中最突出的就是不能及时反映新兴经济体的实力的增长。因此,长期以来,新兴经济体一直在呼吁对这一体系进行改革。
2008年4月28日,IMF的董事会决定对份额分配制度进行改革。[18]2010年11月5日,IMF的执行董事会决定将份额增加1倍,达到4 769亿特别提款权(约合7 557亿美元)。[19]同年12月15日,IMF的董事会通过了这一改革方案。[20]这意味着,超过6%的份额将向更有活力的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转移。金砖国家赞同这一改革,但对改革进展缓慢表示关切。
在拖延了5年之久后,美国国会终于在2015年12月18日批准了IMF的改革方案。IMF总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认为,这是向前迈出的可喜、关键的一步,将增强IMF支持全球金融稳定的作用。她说:“改革将显著增加基金组织的核心资源,使我们能够更有效地应对危机。此外,改革还将更好地反映富有活力的新兴和发展中国家在全球经济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从而能改善基金组织的治理。”[21]
但美国国会的批准并不意味着国际金融体系的改革已大功告成。为了进一步强化IMF和世界银行的合法性和有效性,金砖国家还应该继续协调立场,与G20中的其他成员国加强合作,推动国际金融体系改革,尤其是治理结构的改革。例如,长期以来,IMF和世界银行的最高领导人分别由欧洲人和美国担任。这一不成文的惯例显然未能考虑到新兴经济体在国际经济舞台上的不断上升的作用。
此外,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提出的构想(即“创造一种与主权国家脱钩、并能保持币值长期稳定的国际储备货币”)尚未成为现实。[22]虽然这一构想能否成为现实尚不得而知,但金砖国家不应该放弃它,而是应该各尽所能,齐心协力,努力奋斗。
三、如何进一步提升金砖国家在全球治理中的地位和作用
为进一步提升金砖国家在全球治理中的地位和作用,有必要认真考虑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能否吸纳更多的新兴经济体加入金砖国家集团。在2011年3月7日举行的十一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记者会上,外交部部长杨洁篪说,金砖国家是开放、包容的,是南南合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南北合作的桥梁。[23]在2015年7月9日举行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七次会晤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说:“要坚持开放包容,积极开展同其他国家和国际组织对话和交流,加强同其他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团结合作,扩大金砖国家代表性和影响力。”[24]他还将金砖国家比作5根手指,伸开来各有所长,攥起来就是一个拳头。[25]这意味着,更多的“手指”会形成更多的“拳头”。
毫无疑问,在全球治理中,一个国家的影响力可能不及多个国家组成的集团,较小的集团的影响力可能不及较大的集团。因此,金砖国家集团如能吸纳更多的新兴经济体,或许会形成更多、更大的“拳头”,在全球治理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反对金砖国家集团“扩容”的理由之一是较多的成员国会加大磋商和协调的难度,从而损害其工作效率。这一担忧仅仅是一种想当然的推理,并非必然会成为事实。事实上,一个集团的成员国的数量与其工作效率并非必然是一种负相关关系。换言之,较少的成员国也可能会因无休止的争论而无法尽快达成共识。
国际上尚无关于新兴经济体的公认的定义。而且,不同的新兴经济体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不尽相同。因此,金砖国家集团不必吸纳所有新兴经济体。鉴于阿根廷、印度尼西亚、韩国、墨西哥、沙特阿拉伯和土耳其是二十国集团(G20)的成员,在国际舞台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因此,金砖国家集团在“扩容”时应该吸纳这几个新兴经济体,使金砖国家集团成为十一国集团(G11)。
金砖国家集团的“扩容”将达到以下两个目的:一是进一步增强发展中国家的团结,使其他新兴经济体不会产生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二是有利于世界上最重要的11个新兴经济体在G20内更加有效地协调立场。
第二,能否进一步加强团结。唱衰金砖国家或挑拨其关系的声音时有所闻。例如,英国《经济学家》(2011年6月8日)杂志的一篇题为“金砖国家的不团结”的文章中写道:“现在,BRIC这一缩略语被如此广泛地使用,以至于人们忘记了这一事实:发明BRIC这个术语的目的是为了描述四国相似的结构性特征,而非相似的利益。”[26]约瑟夫·奈在其题为“粘不在一起的金砖国家”(2013年4月3日)一文中写道:“金砖国家之所以缺乏团结,是因为其成员国之间存在着固有的不协调。在政治上,中国、印度和俄罗斯都为了在亚洲获得影响力而展开竞争;在经济上,巴西、印度和南非对人民币币值的低估产生的影响颇为忧虑。”[27]
唱衰金砖国家是不足取的。但是,反对“唱衰”并不意味着金砖国家的团结已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毋庸置疑,由于金砖国家的国家利益诉求不尽相同,政治制度、社会体系、文化传统以及国际地位也有显著差异,因此,金砖国家无法在所有重大国际问题上“用一个声音说话”。例如,2007年出任IMF总裁的多米尼克·斯特劳斯-卡恩在2011年5月辞职后,金砖国家无法在推举该机构新领导人的人选问题上达成共识。[28]国际上的一些媒体认为,这一失误使得法国财政部长拉加德轻松击败其竞争者墨西哥中央银行行长阿古斯丁·卡斯滕斯。[29]2012年2月26日,G20财政部长和中央银行行长会议在墨西哥城召开。会议期间,金砖国家集团的代表就世界银行行长的人选问题进行了磋商。巴西财政部长吉多·曼特加曾呼吁金砖国家要团结一致,共同支持一位候选人。[30]但是,金砖国家最终未能在这一问题上达成共识,从而使美国推举的韩裔美籍医学专家金墉毫无悬念地顺利当选世界银行行长。英国《金融时报》的社评指出,在推选世界银行下任行长时,金砖国家错失良机、没有团结起来支持某一位候选人,因而未能对美国人霸占世行行长一职的局面形成挑战。“这种不团结表明,金砖联盟的‘火力’依然不够充足。”[31]
金砖国家在经济合作领域的分歧也不容忽视。如在2010年4月23日在华盛顿召开的G20财政部长和中央银行行长会议前夕,巴西及印度的中央银行行长对人民币汇率表达了“最有力的不满”。[32]更为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表态是在同年4月15日巴西主办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二次会晤闭幕仅仅一周后作出的。而在墨迹未干的联合声明中,金砖国家领导人却表示要“在平等合作、互相尊重、彼此协调和集体决策的基础上,进一步推动国际秩序朝多极、平等、民主的方向发展”。2011年,面对雷亚尔的升值,巴西新总统罗塞夫统也将人民币汇率视为巴西的国际竞争力面临的威胁。她认为,中国依靠不当的人民币汇率向巴西出口大量商品。[33]
2013年9月5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圣彼得堡出席金砖国家领导人非正式会晤时,同罗塞夫总统、普京总统、辛格总理和祖马总统就金砖国家合作以及重大国际和地区问题交换意见、协调立场。习近平强调,面对各种风险和挑战,金砖国家要凝聚在重大问题上的共识,加强团结合作。[34]确实,金砖国家集团如要在全球治理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必须进一步加强团结,最大限度地“用英国声音说话”。
第三,能否确保经济保持较快的增长。众所周知,高盛公司前首席经济学家吉姆·奥尼尔之所以在2001年创造BRIC(金砖国家)这一词汇,主要是因为这些新兴经济体拥有引人注目的经济潜力,而且业已成功地在较长时间内使经济保持较高的增长率。因此,如果它们不能确保经济获得较快的增长,金砖国家的魅力就会消失。
还应该指出的是,任何一个国家在全球治理中的所作所为或对全球治理贡献,都与其经济实力密切相关。中国经济实力的不断增强充分说明,长期保持较快的经济增长是提升经济实力、为全球治理作出贡献的必要条件。
近几年,受多种因素的影响,中国、俄罗斯和巴西的经济增长率在下降。这是令人忧虑的。无怪乎英国《金融时报》(2016年1月28日)发表的一篇文章认为,金砖国家已寿终正寝,取而代之的是被称作TICK的四个经济体(中国台湾、印度、中国和韩国)。[35]
这一悲观论调显然是值得商榷的。在判断金砖国家的经济增长趋势时,不能无视以下几个有利因素:
第一,中国经济的发展前景十分广阔。作为世界上的第二大经济体,中国能否保持较快的经济发展,对金砖国家的经济形势必然会产生巨大影响。诚然。近几年中国经济的增长率在下降。但这一“新常态”既与增长模式的调整有关,也与中国经济总量的持续扩大密切相连。众所周知,随着中国经济规模的扩大,目前中国经济的一个百分点的增长,相当于过去的几个百分点的增长。在“供给侧”改革的刺激下,中国经济在可预见的将来将继续保持强劲的增长势头。
第二,发达国家的经济复苏在加速。近几年金砖国家和其他一些新兴经济体的经济形势与不利的外部环境不无关系。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所谓新兴经济体经济与发达国家经济“脱钩”(de-coupling,又称“走势分离”)是不成立的。令人欣慰的是,发达国家的经济复苏正在加速。这是非常有利于金砖国家的。
第三,金砖国家的改革“红利”尚未消失殆尽。金砖国家的改革已持续多年,市场经济体系日臻完善,宏观经济基本面不断改进,开放度愈益扩大。它们不会在改革的道路上倒退,由此而来的“红利”会继续成为其经济增长的动力。
第四,国际市场上初级产品价格不可能持续下跌。国际市场上初级产品的价格走势总是呈现出周期性波动的特点,而这一波动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且不论近几年的波动受到了哪些因素的影响,可以肯定的是,就长期性而言,受资源稀缺性的制约,初级产品价格上升的大趋势不会改变。
(四)能否尽快发挥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作用。2012年3月在印度新德里召开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四次会晤探讨了建立一个新的开发银行的可能性。2014年7月在巴西福塔莱萨召开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六次会晤决定签署成立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协议。2015年7月21日,这一银行正式开业,2016年启动运营。[36]
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宗旨为金砖国家以及其他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可持续发展项目筹措资金。它的成立标志着金砖国家合作迈出了重要步伐,取得了实质性的成果。
有人认为,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是对现有国际金融体系的挑战,并且会削弱美元的垄断地位。[37]诚然,金砖国家在金融领域的合作有利于减少对美元和欧元的依赖,但并不能取代世界银行或亚洲开发银行等多边开发银行,而是进一步完善现有国际金融体系。
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是金砖国家合作的早期收获,具有很强的示范效应。但是,这一收获仅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为使其成为一个专业、高效、透明、绿色的21世纪新型多边开发银行,各成员国有必要加强磋商和协调,尽快构建一个符合国际准则的治理结构和运营模式,将金融与实体经济紧密结合。
在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成立之前不久,《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协定》签署仪式在北京举行。[38]这意味着,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如何处理其与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关系、如何使两者相得益彰、如何避免相互冲突,将是难以回避的重大问题。
四、结 束 语
任何一个国家行为体或非国家行为体都能在全球治理中发挥或大或小的作用。这一作用既取决于这个行为体的主观愿望,也受制于它的硬实力和软实力等多种多样的客观条件。金砖国家愿意参与全球治理,也有能力在这一过程中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但是,面对不胜枚举的全球问题,金砖国家在全球治理中也应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金砖国家在全球治理中的用武之地极为广阔。例如,它们既是联合国、世界贸易组织、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等机制化的国际组织的成员,也是G20和其他一些非机制化组织的成员。这意味着,在不同的合作平台上,五国参与全球治理的方式方法不尽相同。在金砖国家集团这一非机制化的架构内,五国的合作应该致力于以下几个方面:努力完善全球治理体制,高质量地实现《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积极推动多哈回合谈判,加大改革国际金融体系的力度。
在现有国际体系中,国际组织的地位和影响力与其成员的多寡有一定的联系。金砖国家集团有必要吸纳更多的新兴经济体加入其中,以便在全球治理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当然,无论这一集团能否“扩容”,进一步加强团结是十分必要的。只有最大限度地“用一个声音说话”,它才能在重大问题是凝聚共识,“说话算数”。此外,金砖国家还应该确保经济保持较快的增长,尽快发挥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作用,使其为全球经济治理作出贡献。
(江时学: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新兴经济体研究会副理事长、中国拉丁美洲学会副会长)
【注释】
[1]如果金砖国家是一个国际组织,那么,它因无章程、无明确的宗旨、无常设秘书处而可被当作一个地地道道的“三无”组织。
[2]Ian Bremmer and David Gordon,“Rise of the Different”,The New York Times,June 18,2012,http://www.nytimes.com/2012/06/19/opinion/rise-of-the-different.html?_r=0.
[3]Stewart Patrick,“Irresponsible Stakeholders?The Difficulty of Integrating Rising Powers”,Foreign Affairs,November/December 2010,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south-africa/2010-11-01/irresponsible-stakeholders.
[4]Marcos Troyjo,“China’s soft power’is the power of money”,Financial Times,June 15,2015,http://blogs.ft.com/beyond-brics/2015/06/15/chinas-soft-power-is-the-power-of-money/.
[5]《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六次会晤福塔莱萨宣言》,新华网,2014年7月17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07/17/c_126762039.htm。
[6][美]约瑟夫·奈:《软实力:权力:从硬实力到软实力》,马娟娟译,中信出版社2013年版,中文版序,第VII页。
[7]“Countries Ranked by Military Strength(2015)”,http://www.globalfirepower.com/countrieslisting.asp.
[8]Portland,The Soft Power 30:A Global Ranking of Soft Power,2015,http://www.portlandcommunications.com/wp-content/uploads/2015/07/The-Soft-Power-30_press-release.pdf.
[9]Future Brand,Country Brand Index 2014—2015,2015,http://www.futurebrand.com/cbi/2014/thankyou/10880/cbi2014-4654222230#download-form.
[10]当然,也有人持相反的观点。例如,约瑟夫·奈认为,“俄罗斯总统普京也许知道硬实力和软实力会相互增益,但他似乎仍然不能把这种认识运用于政策。其结果是,俄罗斯吸引其他国家的能力将继续衰退。”转引自[美]约瑟夫·奈:《俄罗斯缺乏软实力前景堪忧》,参考消息网,2014年12月15日,http://column.cankaoxiaoxi.com/2014/1215/597623.shtml。
[11]《金砖国家领导人第五次会晤德班宣言》指出:“我们重申强烈支持联合国作为最重要的多边论坛,承载着为世界带来希望、和平、秩序和可持续发展的任务。联合国成员国代表性广泛,处于全球治理和多边主义的中心位置。……我们强调将致力于在联合国共同努力,根据法治和《联合国宪章》,继续合作并加强国际关系中的多边主义方式。”
[12]《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于2016年1月1日生效。
[13]“UN adopts new Global Goals,charting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for people and planet by 2030,”http://www.un.org/apps/news/story.asp?NewsID=51968#.VqLm UuSOT2w.
[14]《习近平出席第70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并发表重要讲话》,中国外交部网站,http://www.fmprc.gov.cn/web/ziliao_674904/zt_674979/dnzt_674981/xzxzt/xpjdmgjxgsfw_684149/zxxx_684151/t1301612.shtml。
[15]“Transforming our world:the 2030 Agenda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https://sustainabledevelopment.un.org/post2015/transformingourworld.
[16]南非贸易和工业部长罗布·戴维斯认为,如要在尽早结束多哈回合谈判或确保多哈回合取得成功两者之间作出抉择,南非会选择后者,即不会为了尽早结束谈判而牺牲自身的利益,转引自“Brics will not compromise on Doha round-Davies”,South African Government News Agency,April 13,2011,http://www.sanews.gov.za/south-africa/brics-will-not-compromise-doha-round-davies。
[17]当时俄罗斯尚未加入世界贸易组织。
[18]“IMF Board of Governors Adopts Quota and Voice Reforms by Large Margin”,Press Release No.08/93,April 29,2008.http://wwwi.mf.org/external/np/sec/pr/2008/pr0893.htm.
[19]“IMF Executive Board Approves Major Overhaul of Quotas and Governance”,Press Release No.10/418,November 5,2010.http://wwwi.mf.org/external/np/sec/pr/2010/pr10418.htm.
[20]“IMF Board of Governors Approves Major Quota and Governance Reforms”,Press Release No.10/477,December 16,2010.http://wwwi.mf.org/external/np/sec/pr/2010/pr10477.htm.
[21]IMF:《新闻发布稿第15/573号》,2015年12月18日。
[22]周小川认为,这一国际储备货币能避免主权信用货币作为储备货币的内在缺陷,是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理想目标。周小川:《关于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思考》,中国人民银行网站,2009年3月23日,http://www.pbc.gov.cn/hanglingdao/128697/128719/128772/2847833/index.html。
[23]转引自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1lh/2011-03/07/c_121157204.htm。
[24]《共建伙伴关系 共创美好未来——在金砖国家领导人第七次会晤上的讲话》,新华网,2015年7月9日,http://news.xinhuanet.com/mrdx/2015-07/10/c_134399405.htm。
[25]转引自:《王毅出席金砖国家外长会》,新华网,2015年9月30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5-09/30/c_1116723929.htm。
[26]“Disunity among the BRICs”,Economist,June 8,2011,http://www.economist.com/blogs/freeexchange/2011/06/imf-succession.
[27]Joseph Nye,“BRICS Without Mortar”,Project Syndicate,April 3,2013,http://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why-brics-will-not-work-by-joseph-s-nye?barrier=true.
[28]据报道,法国多次表示,拉加德得到了中国的支持,但中方未明确表态。参见冯迪凡:《法国财长赴京拉票IMF总裁竞选》,《第一财经日报》,2011年6月9日,http://www.yicai.com/news/2011/06/847142.html。
[29]“BRICS disunity on IMF leaves Lagarde clear run”,Dawn,June 25,2011,http://www.dawn.com/news/639291/brics-disunity-on-imf-leaves-lagarde-clear-run.
[30]“BRICS To Rally Behind Single World Bank Candidate”,April 5,2012.http://www.economywatch.com/in-the-news/brics-to-rally-behind-single-world-bank-candidate.06-04.htm.
[31]《英国〈金融时报〉社评:金砖国家需加强团结》,《金融时报》(中文网),2012年3月30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43917?full=y。
[32]Geoff Dyer,“Brazil and India add to pressure on China”,Financial Times,April 21,2010,http://www.ft.com/cms/s/0/1d692fd2-4d1c-11df-baf3-00144feab49a.html#axzz2R6Hg7uxv.
[33]“China‘not too worried’about India/Brazil’s criticism of Yuan policy”,Mercopress,February 14,2011,http://en.mercopress.com/2011/02/14/china-not-too-worried-about-india-brazil-s-criticism-of-yuan-policy.
[34]《习近平出席金砖国家领导人非正式会晤时强调 金砖国家要凝聚共识加强团结合作》,《人民日报》2013年9月6日,http://paper.people.com.cn/rmrb/html/2013-09/06/nw.D110000renmrb_20130906_1-01.htm。
[35]Steve Johnson,“The Brics are dead.Long live the Ticks”,Financial Times,January 28,2016,http://www.ft.com/intl/cms/s/2/b1756028-c355-11e5-808f-8231cd71622e.html#axzz3ytoJ3DOg.
[36]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法定资本1 000亿美元。初始认缴资本500亿美元,由创始成员国平等出资。银行首任理事会主席将来自俄罗斯,首任董事会主席将来自巴西,首任行长将来自印度。银行总部设于上海,同时在南非设立非洲区域中心。
[37]Jordan Totten,“BRICS New Development Bank Threatens Hegemony of U.S.Dollar”,Forbes,December 22,2014,http://www.forbes.com/sites/realspin/2014/12/22/brics-new-development-bankthreatens-hegemony-of-u-s-dollar/#719844622945;Dingding Chen,“3 Reasons the BRICS’New Development Bank Matters”,The Diplomat,July 23,2014,http://thediplomat.com/2014/07/3-reasonsthe-brics-new-development-bank-matters/.
[38]《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协定》签署仪式于2015年6月29日举行,57个意向创始成员国代表出席了该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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