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巴基斯坦政府军在南瓦济里斯坦部落区取得了一些短期军事成果，但是反恐斗争的前景还需要持续关注，不能过于乐观。这主要是基于以下6个原因：
1．巴基斯坦国民反美情绪浓厚，而对于巴基斯坦塔利班则态度暧昧
在巴基斯坦，反美意识深入人心。美巴关系的历史给巴基斯坦民众现在的对美态度抹上不信任的色彩。[53]巴基斯坦民众普遍认为“美国是一个薄情寡义、不能信任的国家”[54]。巴基斯坦一份民意调查显示：认为美国对巴基斯坦构成威胁的巴基斯坦人多于认为印度对巴基斯坦构成威胁的巴基斯坦人。在巴基斯坦，一旦你比印度还要更坏，你就会遇到大麻烦。[55]美国对巴基斯坦内政的过度关注也加剧了巴基斯坦民众的反美情绪。比如美国国会今年通过的对巴基斯坦援助方案就附加了以下条款：国务卿必须每半年向国会报告一次，巴基斯坦政府是否正在行使“有效的文人领军”[56]。这样带有干涉巴基斯坦内政嫌疑的条款会给巴基斯坦普通民众带来怎样的恶感不难猜想。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美国实施这个援助方案的目标之一就是“改善美国在巴基斯坦民众心中的印象”[57]。
2009年10月28日，希拉里国务卿前往巴基斯坦访问。此行目的之一即在平息巴基斯坦国内高涨的反美情绪。希拉里国务卿参加了在伊斯兰堡市府中心举行的座谈会。在会上，一位白沙瓦大学的年轻女生向希拉里国务卿提出的问题十分尖锐：“在美国眼中，真正的恐怖主义是什么？是（美国）无人机杀害（巴基斯坦的）无辜民众？还是像两天前在白沙瓦发生的炸弹爆炸那样报复性杀害巴基斯坦各地的无辜民众？您觉得哪一种是恐怖主义呢？”[58]这个问题折射出巴基斯坦普通民众对美国的深切不满。总部设在华盛顿的国际共和研究所2009年10月1日公布的民意调查显示：约80%的巴基斯坦受访者反对巴基斯坦配合美国的反恐战争。[59]与此形成对比，巴基斯坦民众对巴基斯坦塔利班的感情十分复杂。巴基斯坦塔利班大多属于巴基斯坦西北部的主体族群普什图人，具有深厚牢固的民众基础。尽管巴基斯坦塔利班在巴基斯坦境内发动一系列恐怖袭击，造成了重大生命和财产损失，但巴基斯坦民众在谴责恐怖袭击的同时，选择把塔利班区分为好坏两种，自己认同的是好塔利班，而将恐怖袭击归之于坏塔利班。一些巴基斯坦学者指出：巴基斯坦塔利班内部成分十分复杂，需要进行区别对待。某些势力需要打击，某些需要安抚，不应一味采用强硬手段解决问题。[60]
2．巴基斯坦政府缺乏足够的意愿和能力持续打击巴基斯坦塔利班
出于国家利益考虑，巴基斯坦政府不愿对巴基斯坦塔利班斩尽杀绝。美国著名南亚问题专家斯蒂芬·科恩指出：“巴基斯坦在同时支持阿富汗的两个阵营。巴基斯坦在阿富汗有自己的利益。除非这些利益获得保护，否则巴基斯坦不希望看到塔利班消失。”[61]曾经在1999年短暂担任巴基斯坦驻美国大使的塔雷奇·法塔米认为：“巴基斯坦对美国在阿富汗的计划并不确定，加上巴基斯坦国内对印度强烈的情绪，认为印度对巴基斯坦难以控制的俾路支斯坦省和联邦直辖部落区不怀好意，所以巴基斯坦军方不会放弃塔利班。”[62]
此外，巴基斯坦政府自身能力的不足也会影响清剿巴基斯坦塔利班的进程。巴基斯坦领导层不但民望低落，而且面临政治危机的冲击，无法全力以赴打击巴基斯坦塔利班。扎尔达里总统是支持与美国合作打击恐怖主义的最重要的政治领导人。当全国都在质疑美国的阿富汗—巴基斯坦政策时，扎尔达里总统是唯一支持这个政策的人。[63]扎尔达里就任巴基斯坦总统后，声望不断下降。这主要是由于“一系列的政治失误，高通货膨胀，虚弱的经济和正在发生的能源危机”[64]。总部设在华盛顿的皮尤（Pew）研究中心2009年8月13日公布的调查报告显示：对扎尔达里总统持正面看法的巴基斯坦民众的百分比从2008年的64%腰斩到2009年的32%，而对扎尔达里总统持负面看法的巴基斯坦民众从24%飙高近三倍至65%。扎尔达里总统的政治对手谢里夫则深具民望。对谢里夫持正面看法的巴基斯坦民众从2008年的76%小升至79%，持续维持高位，而对谢里夫持负面看法的巴基斯坦民众从20%降至17%。[65]更为严重的是，扎尔达里总统正面临一场政治危机。2009年12月16日，巴基斯坦最高法院宣布前总统穆沙拉夫于2007年颁布的全国和解令无效。受惠于全国和解令的包括扎尔达里总统和他的一些政治盟友。虽然扎尔达里总统享有豁免权，但也难保不受冲击。而扎尔达里总统的政治盟友将面临旧案重审。12月17日，巴基斯坦国家问责局敲定一份包括247人的禁止离境名单，连内政部长马利克也名列其中。[66]当天晚些时候，由于名列禁止离境名单，国防部长穆赫塔尔在贝纳齐尔国际机场被挡下，禁止其登上飞往国外的班机。[67]
3．巴基斯坦政府军不适应反恐的要求
从作战能力看，巴基斯坦政府军的装备和接受的训练并不适合反恐战争。尽管巴基斯坦拥有50万现役部队，还有50万预备部队，但问题是巴基斯坦政府军的训练与部署都是针对印度，而非反恐。[68]近年来印度军队日益强大，巴基斯坦政府军也更为警惕，将极大精力投入针对印度的训练中。尽管参与美国领导的阿富汗战争已经8年有余，但是巴基斯坦还是未能齐备有效进行反恐斗争所需的武器和后勤设施。[69]巴基斯坦政府军缺少对塔利班武装使用的卫星电话进行追踪和干扰的能力。即使巴基斯坦政府军赢得地面战争并占据巴基斯坦塔利班控制的区域，可能也只是短暂的胜利。巴基斯坦政府军并不是被训练或装备来控制区域的。因此，虽然巴基斯坦政府军有能力将塔利班赶出一个地区，但是却无法守住该地区，也没有能力维护基础设施的安全。而在反恐战争中，这三者缺一不可。从作战意志来看，巴基斯坦政府军缺乏反恐的决心。塔利班大多属于普什图人，而许多巴基斯坦政府军官兵也是普什图人。许多军人不肯与同族人作战。而且，对巴基斯坦政府军来说，反恐等于要他们从枪口对外转向屠戮自己同胞，这令身为国防军的巴基斯坦政府军感觉极为尴尬。
4．巴基斯坦塔利班自身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战斗力
长期以来，巴基斯坦西北部的联邦直辖部落区处于自治状态，部落长老拥有很大的权威。塔利班进入当地以后，采取软硬结合的两手策略，杀死听命于政府的部落长老，拉拢支持塔利班的部落长老。与此同时，塔利班大力拓展慈善事业，获得普什图部落区人民的良好反响。塔利班的宣传对普什图部落区底层民众很有吸引力：“我们能主持公道，我们能帮助穷人，我们还会创造一个所有穆斯林都真正平等的社会。”[70]因此，巴基斯坦塔利班已经在邻近阿富汗的7个联邦直辖部落区获得极大权力。此外，塔利班有多年与美军和巴基斯坦政府军作战的经验，早已摸索出一套应对打击的战术。有人把塔利班力量比作气球，你在这边把它压扁，它就在那边鼓起来，很难把它消除。而南瓦济里斯坦部落区的巴基斯坦塔利班武装并未被巴基斯坦政府军就地歼灭，仅仅是被驱散到周边地区。巴基斯坦塔利班精良的装备也让其如虎添翼。他们不仅装备以色列生产的乌兹冲锋枪、俄国生产的卡拉什尼科夫步枪，甚至还有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制式装备——带瞄准镜和激光定位仪的M－16和M－4卡宾枪。自2009年10月开战以后，巴基斯坦塔利班依然不断在巴基斯坦全国各地制造恐怖袭击，其生命力和战斗力不容小觑。
5．美国对巴基斯坦的反恐援助力度不够
尽管自2002年以来美国纳税人已经向巴基斯坦提供将近110亿美元以弥补巴基斯坦政府军反恐的花费，但华盛顿还是不愿把最新的美国装备交给巴基斯坦。当被要求提供诸如运输直升机和武装直升机时，美国官员总是拒绝并辩称，交付最新的巴基斯坦不熟悉的美式装备会产生新的维护和后勤问题。这极大地制约巴基斯坦政府军在南瓦济里斯坦和北瓦济里斯坦群山中的机动能力，那里的平均海拔是2591米，道路稀少且彼此相距遥远。[71]巴基斯坦官员对年总计15亿美元的美国援助的速度和类型感到失望。许多巴基斯坦资深军官数月甚至数年来对五角大楼拖延向巴基斯坦交付许诺的武器和军事补偿大为不满。他们还抱怨美国拒绝向巴基斯坦政府军提供最优良的装备，比如掠食者无人机和阿帕奇攻击直升机。[72]此外，美国对巴基斯坦因反恐产生的战争难民也援助不足。尽管奥巴马总统在西点军校指出：“对于那些因反恐战争而流离失所的巴基斯坦人来说，我们（美国）是最大的国际社会支持者。”[73]但是，奥巴马政府的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问题特使霍尔布鲁克坦承：“现在的巴基斯坦并没有得到足够的经济援助。”[74]
6．缺乏对战争难民的援助
在任何反叛乱军事行动中，争取人心都是制胜的决定性因素。简单来讲，对待当地人民的态度将会决定叛乱地区能够保住还是将被巴基斯坦塔利班夺走。如果没有援助，伊斯兰极端主义团体将会填补这个空缺，以达成让心怀不满者，尤其是年轻人激进化的目标。[75]南瓦济里斯坦部落区的平民已经为这场战争付出巨大代价。自巴基斯坦政府军轰炸开始至11月中旬，已有超过30万人逃离家园，前往冲突地区之外躲避战火。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战争中失去所有财产，急需大规模援助以重新开始生活。[76]难民们在为他们建立的登记处前排起长龙。不知所措的难民主要的抱怨都是针对巴基斯坦政府的：轰炸他们的家乡，并且对他们援助不够。[77]由于难民只得到很少的援助，因此当一些美联社的工作人员遇到难民时，难民用呼喊“塔利班万岁”的口号来表达他们对巴基斯坦政府的愤怒。巴基斯坦政府并没有争取人心，反而把难民推到巴基斯坦塔利班的一边。[78]如此庞大的难民群体，加之未能得到及时充足的援助，实在不敢想象其中多少人将会成为未来的塔利班。
巴基斯坦联邦直辖部落区反恐不但关乎巴基斯坦的安全，更是决定美国在阿富汗的反恐战争成败的重要因素。因此，“拯救之路”军事行动具有超出巴基斯坦的地区性甚至全球性重要意义。尽管短期看来军事打击成绩不俗，但仅靠军事手段显然不能解决巴基斯坦塔利班问题。军事打击仅仅是解决巴基斯坦塔利班问题的开始，而非结束，否则只会陷入越反越恐的怪圈。巴基斯坦需要加强警察的力量。因为警察可以维持和平与稳定、减少暴力的发生，对反恐具有关键性作用。没有警察的配合，军事胜利极为脆弱。美国著名智库兰德公司的出版物认为：“就像美国在阿富汗学到的那样，反恐战争亟须扩充警察数量，提升警察素质。”[79]此外，巴基斯坦还需要在联邦直辖部落区实施广泛的改革，让当地普什图居民享有和其他国民一样的公民权。总部位于布鲁塞尔的著名智库国际危机组织发布的报告指出：“除非巴基斯坦政府在联邦直辖部落区实施政治改革，否则在南瓦济里斯坦部落区进行的军事行动不可能成功抑制原教旨主义武装势力在联邦直辖部落区的蔓延。政府越是拖延实施政治、行政、司法和经济改革，就越是难以使联邦直辖部落区稳定下来。”[80]唯有让巴基斯坦联邦直辖部落区融入主流社会，当地普什图居民才会主动拒绝巴基斯坦塔利班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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