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政府与亲塔利班部落武装媾和的原因

实际上，巴基斯坦政府与联邦直辖部落区内部亲塔利班部落武装媾和有其深刻的原因，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7点：

（1）从巴基斯坦国内的民意走向来看，反恐斗争并没有深厚的民意基础，反而是宗教激进主义和反美意识深入人心。巴基斯坦国内共有7538所宗教学校，绝大多数只宣传伊斯兰信仰，夹杂着反美、反西方文明的宣传。^[5]由于宗教学校的长期熏陶，巴基斯坦人民的宗教激进主义倾向较为严重。美国主导的反恐战争推翻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权，这让长期支持塔利班的巴基斯坦平民在感情上难以接受。加之历史上美国曾多次背弃巴基斯坦，近年来与印度的关系快速升温，在中东支持以色列对抗阿拉伯国家，2003年进攻伊拉克推翻萨达姆政权，这都使得巴基斯坦平民的反美意识较为浓厚。巴基斯坦平民觉得美国不过是在利用巴基斯坦达到自己的战略目标，反恐斗争对于巴基斯坦并没有太大好处。巴基斯坦人普遍认为“美国是个薄情寡义、不值得信赖的国家”^[6]。在此情况下，巴基斯坦政府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处境。巴基斯坦政府希望同美国维持反恐盟友的紧密关系，但巴基斯坦人民深厚的反美意识又让与美国进行反恐合作的穆沙拉夫总统处境艰难。在巴基斯坦，很多人称穆沙拉夫总统（Musharraf）为“布什拉夫”（Busharraf），因为他们认为穆沙拉夫总统与小布什总统已经走得过近。^[7]巴基斯坦有的宗教组织甚至称穆沙拉夫总统为“贝沙拉夫”（在普什图语中意为“无耻之徒”）。穆沙拉夫总统感受到巴基斯坦国内强大的民意压力，试图摆脱巴基斯坦人对他屈从于美国的指责。2006年4月底，穆沙拉夫总统在接受英国《卫报》（The Guardian）采访时公开为自己进行澄清：“我进行反恐战争不是为美国和英国。我不是任何人的走狗。”2006年9月21日，穆沙拉夫总统在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知名访谈节目《60分钟》的访问时透露：“911”事件发生以后，时任美国副国务卿的阿米蒂奇曾威胁巴基斯坦，如果不同美国合作反恐，将受到美国的轰炸。^[8]穆沙拉夫总统还声称：不同意美国攻打伊拉克。这些发言既展现穆沙拉夫总统对美国的自主性，也凸显出巴基斯坦外交选择的艰难，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巴基斯坦民意的强大压力。而巴基斯坦政府与亲塔利班部落武装媾和将更有利于减轻穆沙拉夫总统受到的巴基斯坦民意压力。

（2）从巴基斯坦国内的政治现实来看，2007年是总统和国会大选年，企图竞选连任总统的穆沙拉夫需要争取选票。巴基斯坦总统和国会的任期将于2007年11月15日到期，巴基斯坦1973年宪法规定大选应在9月到10月间举行。穆沙拉夫总统面临来自于世俗反对派和极端宗教势力的双重压力。从兼任军职到支持美国进行反恐战争，穆沙拉夫总统都面临着强烈的反对。^[9]由于穆沙拉夫总统最初是通过军事政变上台执政，因此即使他后来透过选举当选总统，但是一直面临世俗反对派的压力。世俗反对派对巴基斯坦军方涉入巴基斯坦政府各阶层的程度、司法独立、选举舞弊、高级军官占有大量土地等问题指责颇多。而极端宗教势力则利用穆沙拉夫总统压制世俗反对派的机会乘机崛起。在2002年10月举行的大选中，伊斯兰政党获得的选票大幅增加。伊斯兰政党联合行动同盟获得约20%选票，成为巴基斯坦政坛第三大党，而此前伊斯兰政党的得票从未超过5%。而且，伊斯兰主义者还控制北部边疆两省的议会。^[10]极端宗教势力迅速壮大，公开反对穆沙拉夫总统的国内外政策，成为美巴反恐合作的最大掣肘。极端宗教势力对亲美的穆沙拉夫总统的反对根深蒂固，如果亲总统派穆斯林联盟（领袖派）和统一民族运动党在巴基斯坦国会选举中失利，穆沙拉夫连任总统的希望将极为渺茫。而巴基斯坦政府与亲塔利班部落武装媾和可以展现穆沙拉夫总统作为一个国家领袖不屈从于美国压力的决心，迎合巴基斯坦国内的反美民意，有利于争取选票，赢得大选的胜利。

（3）从穆沙拉夫的权力基础军队来看，一些军官，尤其是由于三军情报局内部的一些官员，并不愿意打击塔利班分子。众所周知，塔利班是在巴基斯坦军方，尤其是三局情报局的扶植下诞生的。加之巴基斯坦军方大量中下层军官深受宗教激进主义思想的影响，认为穆沙拉夫总统配合美国反恐只对美国有利，穆沙拉夫总统是美国的走狗，穆斯林的叛徒。因此，巴基斯坦军队内部存在一股反穆沙拉夫总统的势力，穆沙拉夫总统有后院失火的危险。更为糟糕的是，部分巴基斯坦军人和极端宗教势力合流，希望用消灭肉体的方式清除穆沙拉夫总统。这对穆沙拉夫总统的人身安全构成严重威胁。2003年12月，穆沙拉夫总统两次遭到暗杀。虽然穆沙拉夫总统整肃密谋分子，但是穆沙拉夫总统深知希望暗杀自己的人还不计其数。想要巩固巴基斯坦军队这个权力基础，从根源上阻止反对势力的壮大，就需要改变反恐策略，减少巴基斯坦军队在联邦直辖部落区的直接介入。

（4）从巴基斯坦政府军在联邦直辖部落区进行军事清剿行动的实际情况来看，巴基斯坦政府军存在花费巨大、伤亡惨重、效率不高、引来恐怖分子报复、误伤平民和侵犯人权等一些问题。联邦直辖部落区居民长期以来一直享有自治的传统，对巴基斯坦政府军进入当地进行军事清剿行动存在一定的抵触情绪。而部分联邦直辖部落区居民甚至帮助恐怖分子藏身，造成反恐效果不彰。其实，巴基斯坦政府军在联邦直辖部落区反恐往往吃力不讨好，不但恐怖分子难以抓获，军队伤亡惨重，而且由此引发的报复式自杀攻击更是让联邦直辖部落区居民十分反感。以2004年3月发动的“春季攻势”为例，巴基斯坦政府军尽管战绩斐然，但代价也相当惨重，而且还没有完全达成预期目的。巴基斯坦政府军承认的阵亡士兵有47人，伤26人。但是据媒体报道，阵亡将士超过200人，受伤人数达数百人。如果媒体报道的数字属实的话，拥有优势兵力和先进装备的巴基斯坦政府军伤亡数字大大超过几乎弹尽粮绝又被层层包围的恐怖武装。^[11]而且，在此次军事行动中，基地组织首脑人物一个都未落网。被围剿的恐怖分子一共只有400名，除去死伤和被俘的，还有大约100名恐怖分子人间蒸发，消失无踪，其中不乏恐怖分子的核心人物。而恐怖分子发动的自杀式袭击，造成大量联邦直辖部落区居民伤亡，引发了联邦直辖部落区居民对巴基斯坦政府军的怨恨。巴基斯坦政府军因在地形复杂的山区从事军事清剿行动，有时难免误伤联邦直辖部落区居民，加之部分巴基斯坦政府军士兵军纪不佳，在联邦直辖部落区造成一些侵犯人权的事件，这导致许多普什图部落长老和普什图部落区居民对巴基斯坦政府军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巴基斯坦政府军的反恐行动已经引发至少两起与普什图部落武装的流血冲突，大大激化了巴基斯坦政府军与联邦直辖部落区居民的矛盾。联邦直辖部落区居民已经发出威胁，巴基斯坦政府军如果不停止军事清剿行动，将会面临普什图部落武装更加猛烈的反抗与抵制。巴基斯坦政府军损失巨大，收获又不若预期，改弦更张也是在所难免。

（5）从维持国家统一的角度看，民族分离运动近年来在俾路支斯坦省日益活跃，自2004年以来，已经有数百人在俾路支斯坦省的叛乱活动中丧生，这让巴基斯坦政府十分头疼。俾路支斯坦省民众要求自治，也希望分享俾路支斯坦省丰富的自然资源。2006年8月26号，巴基斯坦政府军在一次突击行动中，击毙俾路支斯坦省反政府武装领袖布格迪。由于布格迪长期替俾路支斯坦省民众争取权益，深受民众拥戴。布格迪的死亡引发俾路支斯坦省民众的强烈反弹。第二天，即8月27日，俾路支斯坦省首府圭达市民众举行大规模示威，要求巴基斯坦政府归还布格迪的尸体，并引发一场暴动。巴基斯坦政府派遣镇暴警察强力镇压，使得至少1人丧生，450人被捕。8月28日，巴基斯坦政府宣布在圭达市实施宵禁，并派巴基斯坦军队在街头巡逻，以防暴力事件再度发生。^[12]此后一段时期，俾路支斯坦省的法治秩序几乎荡然无存。巴基斯坦政府与联邦直辖部落区内部亲塔利班部落武装媾和后，巴基斯坦政府可以抽调更大力量来应对俾路支斯坦省的民族分离运动。

（6）从保持对阿富汗政局的影响看，巴基斯坦政府与联邦直辖部落区内部亲塔利班部落武装媾和可以重建巴基斯坦在阿富汗稳固的立足点，符合巴基斯坦的国家利益。^[13]巴基斯坦政府对基地组织分子并不喜欢，但却对塔利班余情未了。巴基斯坦希望在未来阿富汗的政治进程中保持一定影响力，就需要适度笼络塔利班，给塔利班保留一点香火，以免阿富汗出现一个亲印度的政府，让自己两面受敌，同时面对印度和阿富汗的压力。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南亚研究项目代理主任安德森认为：“巴基斯坦是在严打基地组织，而且的确有不少斩获，这些基地组织成员多半是阿拉伯人，对付这些外国人自然不会手软。但是巴基斯坦却不太情愿打击塔利班分子，主要是因为他们多半是普什图人，而巴基斯坦境内也有许多普什图人。巴基斯坦政府等于是两边下注，希望这些人回到阿富汗后能获取影响力。”^[14]

（7）巴基斯坦政府与联邦直辖部落区内部亲塔利班部落武装媾和是对近年来美印关系不断升温的一个反击。巴基斯坦政府与联邦直辖部落区内部亲塔利班部落武装媾和其实也有抗议美国的成分。2006年3月，小布什总统访问南亚。2006年3月2日，美国与印度签署《民用核能合作协议》，即通常所称的“美印核协议”。但是美国却拒绝与巴基斯坦签署类似的协议。小布什总统明显倾向于印度的态度让巴基斯坦极为不满。巴基斯坦政府与联邦直辖部落区内部亲塔利班部落武装媾和可以提醒美国：巴基斯坦具有重要的地位，不能够过于轻视巴基斯坦的诉求。日本《朝日新闻》就援引巴基斯坦一位分析人士如下的评论来说明这个问题：“美国只注重印度的行为，就是巴基斯坦放弃根除过激派和武装势力努力的信号。”^[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