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特会”的小时

“习特会”的24小时

特约撰稿／王衍

“我什么都没得到，绝对什么都没有；我们建立了友谊。”

美国总统特朗普微笑着面对镁光灯，用其特有的幽默做了欢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开场白后，落下这句话。他随后转向身边的习，伸出手，习也毫不犹豫地将手伸了过去，两人面对“咔咔咔”响起的快门，微笑定相。

这是全世界翘首期待的一场会面。当地时间4月6日晚，在美国佛罗里达州被誉为“冬季白宫”的海湖庄园，特朗普迎来了受邀而来的中国最高领导人一行。接下来的24小时，全球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傍海的庄园。太平洋两岸的两个21世纪最重要国家的元首，将在这里为接下来的中美关系定调。

中美敲开友谊“彩蛋”

由于特朗普早前给外界留下“难以预测”的印象，不少人对“习特会”能否顺利进行一度持有怀疑，加上目前波诡云谲的国际局势，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这片碧湾。

当地时间4月6日下午5时许，海湖庄园的主人在门口迎接到了远道而来的贵宾。习近平一下车，没走两步，两人就握上了手。两国元首夫人也一起出现，四人并排在门口留影。两对夫妇身着配色一致的服装——美方是特朗普的红领带搭配夫人的红礼服，中方则是习近平的蓝领带搭配夫人的蓝旗袍，细节可谓周到。

等四人微笑站立，数百架相机赶紧拉近镜头对焦、“咔咔咔”记录下这个将被载入史册的瞬间——这亦被誉为“中美元首上台后历史上最早的一次会面”。

如今的中美两国，的确站在前所未有的时间点上：一个被认为是假以时日将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后发国，另一个是被总统本人形容为“烂摊子”的世界最强国。而面对面的这两个人，在这样的历史坐标上也肩负着“不同却相似的”雄心：一个是在上任后提出了“中国梦”，另一个则在前不久的竞选中喊出“重振美国”。

这样的大背景下，正如特朗普此前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所说，这次会面“是很艰难的”。不过，他也表示不排除“彩蛋”，“如果中美有什么戏剧性或者对两国都很好的进展，那么也不稀奇”。

一切真的就这么发生了。在记者们受邀参与的晚宴上，特朗普在做了一番简短的欢迎词后说，“我什么都没得到，绝对什么都没有；我们建立了友谊。”前半句话，颇具特朗普风格，乍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细细分析后，让人不禁莞尔一笑——“这就是特朗普的幽默（反话）”，数位受访的中美问题专家对《凤凰周刊》解读说。

不过，他的后半句才是重点和看点，“这是中美建交后，第一次中美领导人首次见面，就说建立友谊”。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所长达巍向《凤凰周刊》指出，这样的表态让他放了心。接下来，这句话被两人多次重复。

2017年4月6日，美国佛罗里达州，华人团体在棕榈滩国际机场附近挥舞中美国旗欢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美。

为了“建立友谊”，他们身边的人早就开始牵线、搭桥。晚宴餐桌上，两位元首身边分别陪坐着两国第一夫人，而两位夫人身边，是对方负责中美关系的关键人物——彭丽媛身边是特朗普的女婿库什那，而梅兰娜身边则是中国国务委员杨洁篪。上述两人早在今年2月就于美国见面，为两国元首的首次会面打前站。3月中旬，美国国务卿蒂勒森访华，更为此次会面做了准备和确认。

“应该说，双方都有渴望早点见面的意愿。”据了解内情的中方人士透露，特朗普在此前已经会见了很多盟友国家（日本、加拿大、英国、德国、以色列等）领导人，这次是在自己家招待的第一个非同盟国领导人。

早在此次见面前，两人就一直保持着联系：今年2月，两人通过总统专线做了第一次正式通话。白宫发言人肖恩·斯派塞此前对外宣称：特朗普“期待与习主席的会晤，并就各自的优先工作重点交换意见，为两国关系规划一条前进路线”。斯派塞还引述特朗普的原话说，“我们要跟中国一起干大事”。

在落座饭桌之前，两国元首已在客厅的沙发上谈了许久。沙发背后，竖立着两国国旗。习近平向特朗普阐述中方的表态和观点时，时而抬起手比划着，特朗普也听得很认真，转身坐向习，而且把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

据官方新华社报道，习近平在会面时说，“我们有一千条理由把中美关系搞好，没有一条理由把中美关系搞坏。”“中美关系45年来，虽然经历了风风雨雨，但是得到了历史性进展，给两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实际利益。今后45年如何发展？”“我愿同总统先生一道，在新起点上推动中美关系取得更大的发展。”中方领导人还第一次正式对美国发出参加“一带一路”合作的邀请。

中美高层近期互动

自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中美两国高层互动频繁

首次会面：效果高于期待

像之前中美元首会面会安排独处一样，这一次也少不了类似环节。在经历过“不打领带”的散步、瀛台夜游的散步之后，这一次双方选择在海湖庄园的草坪上散步。

湛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坪，周围摇曳的椰子树，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响声。在这样明丽的景色中，两人完成了第一次私人交流。散步期间，特朗普不断对在草坪外围驻地旁观且拍照的媒体喊“谢谢你们”。据外媒报道，这次两人散步的时间比奥巴马“不打领带”的那次时间要长。

关于具体的谈话内容，外界不得而知。但从现场表情来看，正如双方官方所表态的，“两人的化学反应非常积极”。特朗普也在此间接受了习近平对其访华的邀请，据说已将日程定在2017年，具体日期还需再做安排。

要知道，两人都曾对不友好的信号毫不掩饰。在中日关系紧张时，习近平在北京APEC期间会见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时毫无笑容；特朗普今年早些时候在与德国总理默克尔会面时态度冷淡。

不过，这次24小时的会面间，两人总是对外释放暖意。第二日上午，在双方进行了多个小时的对话后，特朗普从谈判席上探起半身，对媒体格外喊话说，“我们在与中国的关系上，取得了巨大进步”，“很多可能坏倾向的问题将会走开”。据美国《纽约时报》报道，此时，谈判桌另一侧的习近平也回应说，对话取得了很多收获，“最重要的事情是深化了我们的友谊，而且建立了一种可以使中美工作关系和友谊持续进行的信任”。

“如果对这个峰会做一个定义，可以说：特朗普政府与中方实现了顺利对接，中美关系实现了从奥巴马政府到特朗普政府的平稳过渡。”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吴心伯直言，“2017上半年，中美外交最大的重头戏就是此次两国元首会晤，其成果确实比我们预期要高一些。此次‘习特会’也是新时期对美外交一次成功的开局。”

究竟双方达成了什么样的成果才致如此积极的会面，外界颇为好奇。但这次情谊当先的元首会面后，美国政府一改往日的风格，并没有给外界透露太多。在美国白宫举行的记者发布会上，并没有发布清晰的成果清单，而是回答了诸多“场面话”。

有记者问起，“人们很期待习主席会给特朗普总统备一些礼物（比如基础设施投资），以展示中国对增加美国就业的承诺。这类礼物有什么？”对此，美国商务部长罗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最好的礼物便是他的来访，以及特朗普总统和习主席所建立的关系。”

这让不少人看到，这位从来没有执政经验的美国总统的与众不同。据吴心伯解释，“外界普遍认为，特朗普的执政方式有些类似管理公司，他的团队强调的是家族、小圈子、忠诚度。你不跟他个人搞好关系，没办法做事。”这也和中国人先建立情感再做事的风格相吻合，“是朋友什么都可以谈，是敌人什么都不要谈”。

这似乎也对应了此前3月蒂勒森访华时，语出惊人地提到“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的两国关系之举。“这一定是特朗普团队精心策划的。”与很多人怀疑特朗普团队不了解中国、拾言而语的态度不同，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主任李成对《凤凰周刊》表示，特朗普的助手以及蒂勒森的团队都懂中国，不可能对中方所提出的“新型大国关系”不了解，所以这（种表态）一定是对方有意为之。

而这次“习特会”，双方虽然没有提到“新型大国关系”，但却提到了另一个概念——“伙伴关系”。中国官方发布的通告显示，见面时，习近平对特朗普提到了这个概念。而据知情人士向《凤凰周刊》透露，两人会面时，特朗普曾向习转交过一封信，信中也提到了这个说法。

“在我看来，伙伴关系比‘新型大国关系’还要好，它指出了两国的合作关系。早在小布什时期，美方曾表达过致力于两国在21世纪建立伙伴关系。这表达出一种愿景。但现在，两国公开谈论起这个概念了，这反而对中国有利。”达巍进一步解释说，“双方不再受一些概念牵制，反而能对重要问题直接进行交流和谈判，这种务实的态度和做法是好事。”

2017年4月6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乘专机抵达美国佛罗里达州，在海湖庄园同美国总统特朗普举行中美元首首次会晤。四年前“习奥会”在安纳伯格庄园举行，如今“习特会”又在海湖庄园开启。习近平与两任美国总统的首次会晤地点均安排在美国总统的私家庄园。

特朗普的不同套路

两国领导人的初次会面虽然短暂，从官方口径上也很难了解个中详情，不过就双方公布出的几项会面成果而言，受访专家皆认为，比起之前两国罗列的上百条“无关痛痒”的成果清单，这些更加及时而务实。

除两国元首建立个人关系外，“一个很重要的成果是，双方建立了工作机制”。在官方公布的清单中，包括四项重要机制——外交和安全对话、全面经济对话、执法与网络安全对话及社会与文化议题对话。达巍认为，“中美尽早建立起双方的工作机制，对双方交流和处理问题都非常必要。此前奥巴马政府与中方建立了中美经济与战略对话，特朗普上台后，大家曾经猜测，也许会对原本的这个对话机制进行放弃或做拆分。但现在来看，实际上很好地顺承且改进了原来的工作机制。”

军事关系上，特朗普上任后并没有传出两军重要的交流信息。随着南海问题的升级，美国军方甚至有人主张要减少甚至冻结与中方军队的关系。

此次会晤期间，习近平提到，双方要用好将建立的联合参谋部对话机制新平台，用好并不断完善重大军事行动相互通报信任措施机制和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两大互信机制。中央军事委员会联合参谋部参谋长房峰辉与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也出席了会晤。

“习特会”甫一结束，据本港《南华早报》4月8日报道，中美武装部队将建立新的对话机制，以进一步使爆发军事对抗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另一方面，很多人看好此次确定的中美贸易谈判“100天计划”。特朗普竞选时就喊出了对中国征收45%的贸易税，气氛上也不断鼓吹会对中国进行“贸易战”，“中国人抢走了美国人的工作”。中美之间的贸易关系何去何从，引人猜测。

但这一次，中美双方不再隔着宽广的太平洋相互猜忌，而是建立了谈判时间表。谈到会面成果时，罗斯表态说，“在我看来，最有意义的莫过于‘100天计划’。正常而言，贸易谈判，尤其是中美之间的贸易谈判已经讨价还价了很多年。‘100天计划’被认为是长期以来的第一次有所成就的进展。考虑到议题的广泛和量级，这可能有些雄心勃勃，但这是谈判进程中的巨大进展。我认为，这是增进两国关系的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象征。”

就具体谈判的细节和进展，乃至美国是否把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罗斯也劝外界不要心急。“你们不能指望我们在数小时的会议中达成协议。这些议题相当复杂并且都是深层次问题。就贸易议题而言，100天的时间非常短暂。”

在敏感且复杂的朝鲜核问题上，双方也表达了各自的原则性态度。据蒂勒森介绍，两国首脑就朝鲜问题的讨论非常广泛、非常详尽，而且更聚焦于双方之前的实现半岛无核化的承诺。“并没有什么解决这个问题的一揽子计划。”

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介绍中美元首海湖庄园会晤情况时表示，在朝鲜半岛核问题上，中方重申坚持半岛无核化、坚持维护半岛和平稳定、坚持通过对话协商解决问题。中方将继续全面执行联合国安理会涉朝决议。中方介绍了解决朝核问题的“双轨并行”思路和“双暂停”建议，希望找到复谈的突破口。中方重申反对美方在韩部署“萨德”反导系统。双方确认致力于实现半岛无核化目标，同意就半岛问题保持密切沟通与协调。

此次会晤刚一结束，原定驶往澳大利亚的美国“卡尔·文森”号航母战斗群在离开新加坡后，突然奉命改赴朝鲜半岛。美国军方称，此举是为了对近期朝鲜的挑衅行为作出回应。从朝鲜丰溪里核试验场的活动情况来看，外界认为朝鲜已准备好，随时可以进行第六次核试验。

特朗普4月11日在推特发文说，他告诉习近平，如果中国能够协助解决朝鲜问题，那么中国将能与美国达成对中方有利许多的贸易协定。他补充说：“朝鲜在找麻烦。如果中国决定帮忙，那太好了。若中国不帮忙，我们会独力解决这个问题。”

就在紧张气氛持续加剧之际，4月12日，习近平同特朗普通电话。习近平就朝鲜半岛局势强调，中方坚持实现半岛无核化目标，坚持维护半岛和平稳定，主张通过和平方式解决问题，愿同美方就半岛问题保持沟通协调。

“美方在朝核问题上不断给中方施压的行为很明显。在美方来看，中国对朝的经济制裁能够发挥很大作用，下一步要看中国怎么做。”达巍坦言，过去中国有些旧思维认为，朝核问题是美朝之间的问题，中国只是在其中帮忙。“但现在的情况是，朝核问题着实涉及到了中国的直接利益和地区安全。我相信中国官方会做一些事情，这在地区安全方面也比较紧迫。”

综合以上成果，外界也观察到特朗普政府处理对华关系时与往届不同的套路。“他更加直接，会选择把关键和重要的问题拿上来谈，而不会选择去拿出眼前推不动的议题去鼓噪气氛。”吴心伯注意到，此前中美元首会晤通常会讲双方将加强在APEC、二十国集团峰会、东亚峰会、气候变化等议题上的合作等内容，但这次完全没有。“这也符合特朗普基本的执政理念，他对于相对务虚的，特别是多边经贸国际机制兴趣不是很大。”

2017年4月6日，特朗普与女儿伊万卡在庄园和习近平夫妇会晤。两国元首夫妇共同欣赏了特朗普外孙女和外孙演唱中文歌曲《茉莉花》并背诵《三字经》和唐诗。

如何着眼两国未来

对于太平洋两岸的中国和美国来说，当前有诸多议题摆在中间，如何进行轻重排序甚至如何进行规则再制定，都要重新洗牌。洗出的结果如何，两国在互动中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事关两国以及全球的利益和国际秩序。

“把中美之间目前比较热的议题拿到桌子上看，有朝核、贸易、反恐、南海、网络安全、台湾问题等等。这其中，朝核问题是特朗普最为关心的。”李成解释说，“他在竞选以及上任时，核问题一直是外界的攻击点，很多人嘲笑他是一个不懂核安全的总统。再加上，朝核问题也是之前多届美国总统想做而没有做成的。如果他能够做成，可想而知，会带来多大的政治威信和资源。”

这番分析也与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阎学通的想法相吻合：“特朗普是个争斗型的人，选择的是冲突和对抗，采取以强压弱，以大险求大利。”

从“习特会”的种种细节来看，特朗普政府一改往届美国政府“先眼前问题再逐步规划格局”的思维，在一些层面上和中国的思维更加“接轨”。种种互动也为新阶段的中美关系开了个好头，未来如何演变和发酵，还需要时间的雕琢。多位学者指出，特朗普和习近平都表达出着眼两国未来的眼界，两人都提到了历史及前景。

会面中的一个细节，也对两人的这番长远考量写下了寓意深刻的注脚。在特朗普和习近平面对面谈论国家大事之后，接下来登场的是特朗普5岁的外孙女阿拉贝拉和她的弟弟约瑟夫。

短暂的视频中，特朗普的女儿伊万卡和女婿库什那领着他们下楼，来到客人身边。所有人看到两个小孩登场，都站起来迎接。“你好！”习近平用醇厚而友善的语气说。

伊万卡站在一边开了个头，“他们希望你们能感到宾至如归。”随后两个孩子用中文轻声演唱起了在中国家喻户晓的歌曲《茉莉花》，之后背诵了部分《三字经》和唐诗。

实际上，阿拉贝拉早已是中国社交媒体上的小“网红”。今年春节，她被伊万卡带到中国驻美使馆拜年时，就“秀”过中文。随后，网络上还传出过另一段点击量不凡的视频，除中文拜年外，她能流利背出唐诗《咏鹅》。

就在中国领导人结束访问、返回北京当天，伊万卡在推特上称赞说，对孩子们在两位中国客人面前的表演“感到非常骄傲”。

2017年4月7日，应美国总统夫人梅兰娜邀请，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夫人彭丽媛参观位于佛罗里达州西棕榈滩市的巴克艺术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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