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章慧：一个妹妹的悲哀

向德菊

一、年少自立

四川成都龙泉茶店镇境内的石经寺，是全国著名的藏传佛教圣地，几千年来一直香烟缭绕，游人如织。而今天，我要向大家讲述的付章慧，便成长于石经寺附近的照壁村。

照壁村从前是一个极其贫穷偏僻的小山村。付章慧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共生育过四个孩子，不幸的是，前两个孩子夭折了。因此，当付章慧和妹妹出生后，父母对她俩的那份珍爱，真是无法寻找出最适合的词语去描述！也许，两个女儿在世人眼里，不过像山中随处可见的小麻雀那样普通平常，但是，在父母眼里，却怎么看都像林中罕见的百灵鸟一样稀有珍贵！

愉快的童年一晃而过，转眼，章慧和妹妹都背上书包上了小学。两姐妹学习很用功，成绩也非常优秀，家中的泥巴墙上糊满了两姐妹领回的“三好学生”大红奖状。

小学升初中，付章慧考了个全班第一。看成绩单那天，当星星和月亮升上天空时，她和妹妹跑遍村里每户院落，像两只花喜鹊样叽叽喳喳四处报完喜后才兴冲冲地跑回家，可是，没想到，母亲却告诉她，她不能再去上学了。

“为什么？”母亲的话实在令她震惊，也实在不明白！

“家里没钱交学费。”这是那晚母亲的解释。父亲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抽着叶子烟也是这样回答。

习惯了世代传承以种地为生的父母，虽然他们日日勤劳，但是，却从没有想过为什么家里经济却十分拮据。在夫妻俩的人生观念里，生活似乎与读书没有关联，只要女儿们平平安安长大，像他们一样过完一生便是最大的心愿。当年，付章慧和妹妹如果不是恰逢国家为提升国民文化素质实行教育制度改革，在全国各地推行六年制小学义务教育，减免小学学费进行适龄儿童上学扫盲大行动，姐妹俩根本没有上学机会！

就这样，那晚父母的决定便让欢天喜地的付章慧从上中学念书的梦里一下子坠入了遥远星河。

她在家跟着父母学种庄稼，几个月后，经一位亲戚介绍，到石经寺旁卫生站里的彭莉医生家里带小孩，每月包吃包住150元工资。还不到15岁的章慧不仅开始自食其力，还能资助贫困的家。

遗憾的是，一年后，彭医生的孩子上了幼儿园，付章慧又回到了家。这年，她很想跟随村民们一起下山进城务工。可那时，她还只有15岁，没有哪个工厂敢用童工，况且母亲总是多病不能下地，父亲年老体衰，妹妹还小刚上四年级，左思右想，她决定还是留在家里。

她在家里，不仅种庄稼，而且农闲季节还去找各种零活增加收入，她帮人守过店铺，干过泥瓦工，找不到零活时便去石经寺入口处，向络绎不绝的游人卖葫芦和自编的花环。常常傍晚时分游人散尽，数完口袋里收获的零钞，一元两元零钞叠在一起，如果哪天超过了20元，付章慧开心的笑脸就比晚霞还灿烂。

有人说，社会是人们学习成长最好的学校。付章慧的事例便印证了这一点。

二、雨中奋飞

1999年8月，也就是付章慧失学第三年的8月，没想到活泼可爱、成绩棒棒的妹妹患上了急性白血病！一个月后，妹妹带着无限的留恋离开了宠爱她的家人，永远地离开了人世间。

那一天，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父亲痛苦得欲哭无泪，付章慧伏在妹妹身上直喊：“妹，你不能走，你还要读书啊，你说过要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的啊！”付章慧的哭喊声让村里的人们听着眼泪都不由自主地哗哗往下流，也让当时在场的一位名叫李晓波的记者听着悲痛泪流。李晓波临走时掏出包里仅有的两百元给可怜的遭遇第三次丧子之痛的夫妻俩，让他们为小章秀筹办一个简单的丧事，让他们心爱的小女儿早些入土为安，接着，又将哭泣得发不出声的付章慧拉到一边，告诉她要坚强，照顾好父母同时好好生活下去，这是她眼下最必须要做的事。李晓波的话，让付章慧从悲痛深渊中恢复理智开始面对现实。

安葬好妹妹，付章慧看着天天卧床不起的父母，真是心急如焚！她请亲戚和左邻右舍劝慰父母，没有用，后来，她流着泪向父母说，她想去读书，圆妹妹没有实现的梦想！没想到这句话，让父母一下子涌出了生的希望和活的力量，他们赶紧起了床带着付章慧去学校报名。

生活就是这样让人难以捉摸，付章慧在妹妹不幸离逝后居然又上了学！但是，这曾经让她渴盼的上学的梦到来，却让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如果，如果家里能再有妹妹活泼可爱的身影，她宁愿，这一生，这一世，都不再去上学！

这时的她，已满16岁，正是少女花季年龄，大部分同龄女孩们欢欢喜喜上了高一，看到路边每朵花儿仿佛都会涌出无穷的美妙幻想，而她却满怀悲伤地走进初一课堂，只有书本才能吸引她的目光。也许，在人间，那时，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理解她心中复杂的感受。

付章慧的家离茶店镇中学有十几里山路，坡陡路窄，为了节省住宿费，也为了每天放学回家可以帮父母做家务，付章慧选择了走读。每天天还未亮之时，她已吃了母亲做的早餐开始上路，当她走出家前方山腰处还看见父母双双站在家门口盼望着她回头挥手。有时，放学晚回家，常会半路上碰到来接她的父母，父亲打着火把，母亲端着饭菜，见到她便赶紧说趁热吃下。当付章慧找个地方坐下吃饭时，母亲还会从包里掏出热乎乎的煮鸡蛋慢慢为她剥壳，父亲则打着火把默默无声地看着母女两个。那时，天空上的月亮和星星们都会看到，不知为什么，付章慧吃着吃着心里便会难过，但是她努力镇静情绪，把母亲端的饭菜和剥的鸡蛋全都吃得光光的，然后笑着同父母说会儿话继续回家！

尽管付章慧上小学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失学三年，从前所学的书本知识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刚复学时，老师和同学都怀疑她学习可能跟不上，但她格外努力，每天回家把当天的课全部复习一遍，再把老师第二天要讲的课全部预习一遍，每天晚上十一二点才睡，早上五点过就起床看书，很快，她的努力换来了满意成绩。初一上学期期末考试，她考了全班第一，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信任和表扬。在初一下学期选班委的时候，同学们一致推选她为班长，以她为学习的好榜样。功夫不负有心人，2002年6月中考时，付章慧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属于省重点中学的龙泉中学，当时茶店镇只考上两名，而她就是其中一名。

幸运的是，这次父母再没有阻拦她上中学学习，家里东拼西凑，再加上暑假里付章慧去帮人打零工，终于凑够了上学的学费。龙泉中学到付章慧家的距离至少有三十多公里，付章慧根本无法选择像上初中一样每天回家，必须每月交50元住校费。这每月必交的50元啊，可能对于别的同学根本不值一提，可是，对于付章慧，却相当困难。好在，当学校了解到付章慧情况后，为她减免了学费，还让她勤工俭学清扫学校公用厕所，每月工资80元。学校的帮助，让付章慧感动得流下眼泪。

能上省重点中学的高中同学们，个个都是学习高手，付章慧在他们当中可算智力平平，而且她也没有钱像其他同学一样去参加各种补习班或购买各种学习辅助教材，只有抛开一切杂念熟记课本，反复理解、重做错题、埋头苦读，还有就是比别的同学们少休息。住校期间，学校起床铃声还没响起，她早悄悄站在宿舍过道灯光下苦背最难学的英语单词。有时，同她一样喜欢早起的同学将过道灯光处占用了，她便跑去自己扫的公用厕所里就着昏暗发黄的灯光背英语单词。假期，她出去打零工，回家后，再累也要拿起书本学习从高年级同学处借来的课本。那时母亲便会陪着她，看着她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赶紧给她披上衣。就这样，笨鸟先飞、勤奋学习让她这个家庭最贫困的学生的成绩始终保持在班级前15名。

2005年6月高考，付章慧考了517分，上了本科线，但在报录取学校时，想到本科读书至少四年，她便选择了四川省重点大学的专科专业。可是，没有想到，当8月份西华大学的大红录取通知书寄来后，她看到这专科学校每年学费和住宿费居然也要4000多元！虽然那天，付章慧和父母一起去妹妹坟前上香了却她生前的心愿，全家人一起度过了最开心、快乐的一天。但是，夜里，付章慧却没有像父母一样睡得安稳香甜，她在犹豫自己是否去上这个大学。高中每年几百元的学费和生活费自家都无法承受，这大学费用又怎么去寻求？窗外，从月亮升起直到启明星出现，她都一直没有一丝睡意。

好在，这次困境得到记者李晓波的帮助得以解决。李晓波写了一篇“生死之约情动四川，姐妹接力喜圆大学梦”为主题的新闻报道，通过四川在线——《天府早报》向社会大众报道了发生在成都市龙泉茶店镇照壁村付家姐妹身上的人间真情，新闻很快引起全国人民的强烈关注。这样坚强的女孩，有爱心的人们当然不会再让她上大学的梦想落空，纷纷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不到半个月，付家通过媒体收到的捐款便达四千多元，并且龙泉驿区教育局还为她特别解决了两千多元助学款，让付章慧在满怀感动中走进了西华大学校门。

大学生活比初中、高中更自由轻松，大学的学习更是考验人的自觉性，但是，付章慧在读大学期间却比在初中和高中更加忙碌。虽然第一年学费交齐了，可是，大学里每月的生活费和后面两年的学费依然还是她的难题。上学后，也还有很多好心人继续要资助她，但是，每次她都婉言谢过。她觉得自己接受的帮助已经够多，不能再依赖资助去过像同学们那样放松玩耍的大学生活。更何况，这时满22岁的她，自立意识已经很强，她觉得人生的困难，就像天空大雨一样会随时降落，自己能撑起一把伞才能行走得更远。所以，她决定以后大学生活一定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去度过。于是，每天，她修完课便去做家教、发传单、当餐馆服务员等，离学校近且兼职时间不妨碍上课的合适工作她都会去应试。大学生活，对于她来说，就是边做兼职边学习的生活！渐渐地，她的兼职收入不仅可以应付生活，而且还有节余。第一学年结束，她已不再为上大学发愁，因为她的学习成绩依然很好，获得了学校奖学金，并且后面两年学费她也申请到了助学贷款。

三、感恩回报

兼职读大学，对于付章慧来说根本不觉得辛苦，最令她牵挂的是在家病弱的父母。付章慧想毕业后回龙泉照顾父母，并改变家乡人们的贫困生活！她这个想法一产生，便再也没有改变过。

大三，她进入成都市一个家具厂实习。有一天，家住成都龙泉茶店镇的付章慧看到四川人事网发布成都龙泉驿区招聘“一村一大”的信息，她立即兴奋起来，觉得这是个回龙泉工作的好机会，便赶紧报了名。没想到，她顺利通过了笔试、面试、体检等应试程序被录取了。于是，2008年9月，付章慧大学毕业便如愿回到龙泉茶店镇白果村当村官。从白果村回照壁村的家要步行半小时后再坐十多分钟公交车，但是，可以天天回家陪伴父母，这点距离又算得了什么？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村里人们看到大学毕业的付章慧居然没有选择繁华都市安居乐业，却回家乡就业继续走山路，都不由对她的选择涌出一份感动。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人们在教育子女用功读书长大孝顺父母时便会拿付章慧做榜样，以至于村里大大小小孩子们都会讲很多“章慧姐姐的故事”，并且还会指着掩映在林木之中的那处茅屋说：“我们章慧姐姐就住在那里！”有时，孩子们不会做的作业或是受了什么委屈，自然而然便会去那处茅屋。常常，温柔清秀的付章慧便会耐心地给他们补习功课，或者给予他们开导安慰，她微笑着轻声细语说话的模样，让孩子们看着看着便开始幻想章慧姐姐肩上应该还有双美丽的天使翅膀！

村里人们对返乡的付章慧有道不尽的赞扬，而白果村村民更喜欢这个生长在邻村的大学生村官！2008年10月，付章慧刚上班第二个月，便赶上了国家农村产权制度改革。这是中国近几十年农村最大的一次伟大变革，也是中国为推进城乡一体化，缩小城乡贫富差距所迈出的第一步，对农村房屋、土地、林地进行确权颁证。全国农村纷纷拉开了改革序幕，而付章慧则是推动龙泉茶店镇白果村产权制度改革最积极的一个人。当时，白果村村委工作人员很少，只有五个人——村支书、村主任、村文书、两个大学生村官。没想到村书记决定将这项重要工作交给付章慧全权负责，并告知她此次确权工作对乡民们的重大意义。付章慧听后兴奋地意识到改变家乡的好政策来了，村书记工作一安排完，她立即毫不犹豫承诺下来。于是，从那天起，她除了做好自己远程教育、文化卫生、档案管理、劳动保障、团支部等工作外，还要花更多精力用在确权工作上。

确权工作先从房屋确权开始。第二天，付章慧便开始带领测量组人员投入了紧张忙碌的确权工作中。测量组人员由五人组成，两个工作人员拉量尺，一个村民记数，各组的组长引路，付章慧负责画图并计划工作进度。按镇上要求，白果村房屋确权工作必须要在三个月内完成，而村里有12个组500多户房屋，时间紧任务重。因此，每天黎明时分，无论天晴还是下雨，他们就要开始翻山越岭下组入户。大山深处院落稀疏，大部分人家都分散居住。几乎每天测量组人员用脚步丈量村民院落距离的时间，远远超过用量尺测量他们房屋的时间。而有时在测量工作中，会遇到村民们为相邻房屋边界争执不清，那时付章慧还要充当包青天，耐心倾听他们各自的要求并从中调解，以便让测量工作尽快进入下一户。为了按时完成任务，他们除了中午坐下吃饭，几乎没有歇息过，当量完计划中最后一户院落，那时大山深处早已飞鸟归巢暮色降临，苍穹高远星空暗淡，狭窄陡峭的山路隐在丛林中模糊不清，大家不得不用手电筒来照明。等到他们回到各自家里，山里上学的孩子们早已睡去，而站在院坝前山弯处守望付章慧的父母却依然等在那里。

每天如急行军打仗似的确权工作，对于一生劳作在山里的其他四个测量人员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付章慧，虽然也是山里女孩习惯走山路，但是，她的任务不仅仅是房屋测量工作。她还要将每天确权工作的资料进行整理，将草图进行修正确定，然后再将资料和草图做电子档保存。而这整理和保存资料的工作也就需要她利用休息时间去完成，她无法将大堆的资料带回家去整理，只能每天吃住在村上。在进行确权工作的几个月里，她留在村委值班室处理电子档资料，通宵达旦地工作是经常的事。渐渐地，紧张忙碌的生活，让她白净清秀的脸庞日渐消瘦。父母看着真是心疼，但是，却没有责备，也没有打着火把去接她。女儿的心思，他们最懂，因为她常在家说：“我们家要是没有政府和村里人以及社会上那些好心人的帮助，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样。有时，想到我居然念完了大学，感觉还像做梦一样！”

两个月后，房屋确权工作按期完成，接下来便开展土地和山林确权，这些资料都需要电脑录入，特别是山林确权，还要进行电脑CAD绘图。付章慧不会CAD绘图，她就自学，她常常深宵达旦在值班室里认真学习，慢慢地现学现用，将村里每户人家山林绘成图。半年后，白果村所有确权资料完善，图纸清楚，数据准确，按时保质地完成了确权工作，而镇上其他村的确权工作还处于紧张状态之中。付章慧忘我的奉献精神和认真负责安排工作的能力便这样在确权工作中体现了出来，赢得了村委、村民们的充分信任，也得到了镇上领导们的充分肯定。从此，她成为了茶店镇上所有大学生村官和村干部们学习的好榜样！2013年，她被评为龙泉驿区“龙泉好市民”，成为全区人民学习的好榜样！

风雨过后是绚丽的彩虹。今年31岁的付章慧已成了家，有了可爱的儿子。上周采访她时，回忆往事提起过世快15年的小妹，她依然难过得直流泪。谈起现在生活，她说白天工作，晚上回家陪伴父母和儿子，还抽空学习考会计资格证，过得虽然有些忙碌，但感觉愉快充实！

没想到，在如今阳光明媚的岁月里，她这只美丽的百灵鸟为着梦想依然在奋飞！

作者简介

向德菊，女，1972年生，四川广安人，定居龙泉。龙泉驿区专职人民调解员和作协会员。喜写故事散文，作品刊于《四川文学》《成都经济日报》《成都百姓故事会》《龙泉驿创作》等。

采访手记

本来“好人”主题采访的写作重心应在于主人公为他人、为社会所做的突出感人事迹。在我采访付章慧的过程中，她讲起童年失学和妹妹的不幸离世一直泪流满面，数次提起帮助他们家度过贫困悲痛日子的几位好心人，并感言她现在投身土地和房屋确权工作，比别人多做事是应该的。

付章慧真切朴实的言行，令我强烈感受到，她对工作忘我奉献的精神不仅值得我写，她与众不同的生活经历以及所表现出的热爱家人、为梦执著、心怀感恩的品德，更值得大家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