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季裴《玉蕊楼词》严于声律

黎季裴《玉蕊楼词》严于声律

黎季裴《玉蕊楼词》严于声律

说到近代吾粤的词家，人们都知道有陈述叔，及为人盛誉的朱庸斋，但很少人知道有黎季裴的。龙榆生编《近三百年名家词选》，在广东人方面，汪兆镛景吾、梁启超任公、易孺大厂、陈洵述叔，那四人的作品，都有选入，独遗了黎季裴，殊觉可惜。其实黎氏作词，在诸人中，还是老手。陈述叔序黎氏《玉蕊楼词钞》说：“余年三十，始学为词，得黎季裴所藏《宋四家词选》。吾家简庵，为言季裴工为词。后十余年，始识季裴，迩后迹日密，月必数见，见必有词。”张学华序《秫音集》也说：“余于词学，未涉途径。辛亥后，客香江，六禾督为词，间有所作，辄加引掖，终以钝拙，弗习也。述叔负誉词坛，村称为海南大将，今墓草宿矣。六禾老健，方提挈吟侣，倡设词社。江霞公谓其箧中存词千首，岭南词客，灵光独存。村表彰梦窗，喜述叔同调，顾未见六禾词耳。并世词流，郑大鹤宗白石，况蕙风宗梅溪，异曲同工，不专一家也。”刘伯端跋黎季裴《玉蕊楼词钞》也说：“余癸丑甲寅间，旅居香港，与六禾丈比邻。丈导余为词，析四声，辨雅俗，春秋佳日，唱酬无间。忽忽三十余年，虽无所成，然得稍窥词之奥，而不致歧趋者，皆丈力也。丈所为词，持律至严，审音精细，其造诣之深，实非余所能测。”综上以观，可知季裴致力词学的工夫，是何悠久，如何深邃，如何负起提倡之责；在同辈中，已称道不置。

黎国廉，号季裴，又号六禾，顺德人。但很少居乡，早年往来南北。晚岁居香港，在半山筑屋，和友辈填词酌酒，不问世事。还精研饮食，家厨里，常有名馔享客。生平作词，严于格律，凡一调，必依某家某阕，五声不紊。记其《瑶华慢》一首，依草窗体的，序云：“余避地海国，筑室山中。墙西一树，开以暮春，花时极盛，初则腻白，渐次淡黄，如云如雪，浓艳障空，飞英绣地，洵伟观也。遍询莫识其名，或谓绝类琼花。为词张之，传诸好事。”词云：“冰绡雾縠，墙外窥臣，异人间装束。空群蜂蝶来闹，趁炫眼，莹球腴玉。蛮腥都洗，斗清洁，无双芳躅，羞共他，梨雪榆烟，碎舞一天尘绿。飞琼下采珍丛，袭倩影罗浮，么凤栖宿。东风乍紧，茵草上，添却鸳鸯华褥。土花梦冷，想暗寄，仙云幽谷。似暮愁，绝代婵娟，悄倚袖寒竹。”看他一字一句，都细意雕琢。还声明依草窗体，便是根据原作的平上去入，一丝不苟的。工力相当深，但未免过于束缚了。他的小序，词句很清丽，也可以略悉他日常生活的一斑。

季裴既卜居太平山，所以，游山之作也不少，有一阕，题云：“九日偕客薄游山颠，时飞桥新成，为绕一过。”句云：“淡野烟芜，黯堤霜柳，慰寂寥，何处新赏。互飞虹，危阑翠复天上。层台鹤梦凝云远，聊着我闲鸥三两。侧帽漫拟临风，白头自怜吟望，兰情会，欢乍强。天镜倒秦眉，尽容疏放。秋病无名，倦屟已须邛杖。信美奈非吾土，销磨尽，题糕佳况。问谁识，落日鸿边，沧洲旧样。”又《新雁过妆楼》一阕，题云：“八月十七夕，乘缆车登山看月。”句云：“绝顶秋明，乘风度，丹崖绣阁层层。海蟾孤白，飞出大地寒冰。绛阙骖回鸾路近，羽裳笛罢鹤声清。倚晴空，翠阑几曲，来寄深情。飘零，天香乍发，有露华凭袖，桂湿无声。影落尘寰沉寂，万点凉灯。凭四处瞰夜碧，但山自低养潮自平。襟怀朗，荡玉波千顷，银河一缆。”又《谢池春慢》一阕，题云：“秋日山游，得一小径，长逾十里，人迹罕逢，赋此以志幽赏。”句云：“石盘寒蚓，从不许，樵苏到。竹静驻游蜂，叶落惊飞鸟。花影荒桥底，泉响青松杪。树鸦稀，岩悄狭，菊黄藤紫，萦步皆芳草。携筇挈酒，穷胜赏，山阴道。径转生穷谷，崖竖无斜照。顾盼仍人境，笑语通云表。情方求，游易了。林开天敞，回首迷幽窈。”

民国初年，季裴曾任广东省议会议员，以抗争铁路事，很得到称誉。后来感于世事多故，才淡然名利的。他和陈述叔相交甚挚，前后唱和，几及十年，刊有《秫音集》一本。秫字一边是禾，代表了黎六禾；一边是术，代表了陈述叔。所以两人合刊的作品，便名之为“秫音”。季裴不独精于词，严于律，而对于两宋词人的格调，都能探讨幽渺，搜遗抉奇，发前人所未见。例如姜白石词中的“摸鱼子”二句，一为“斜河旧约今再整”，一为“年年野鹊曾并影”，下四字皆入平去上，四声俱备，季裴都依和无违，绝不肯苟且的。不过，姜白石不只是词家，而且是音律家，他的作品，都可以协律歌唱的；而近代填词，已流于纯文学，谱已不详。那末，必要追求原作的平上去入，未免过于自苦了。季裴的词，除了严守绳墨而外，遣辞造句，也很有研究。记其示余《八声甘州》一阕，自言是送杨铁夫、黄慈博返里作，以两人亦是余素识，应得共赏。句云：“断肠人，不合见东风，落英满天涯。况斜阳如梦，千林换色，惊瘦栖鸦。万里鸪声聒耳，其处有吾家，无数凄凉调，难托琵琶。已是江湖流浪，更鲤鱼幻影，销尽繁华。没商量蜂蝶，一例溷中花。共临歧，老怀新泪，怕故山，无地着烟霞。还期望，保松篁晚，酒胆桠杈。”沉郁苍凉，以视碧山（编者按：宋末词人王沂孙，号碧山。宋亡入元后，其词多有苍凉哀音），当无逊色。(www.guayunf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