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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出版”的困境—以未名社为例

时间:2023-03-0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未名社成立于1925年8月,是“五四”时期重要的文学社团之一,也是北京新文学出版的重要机构。为了支持未名社的发展,帮助未名社摆脱经济困境,鲁迅在未名社出版6种书,从未提取稿费。
“理想出版”的困境—以未名社为例_从文学到出版

未名社成立于1925年8月,是“五四”时期重要的文学社团之一,也是北京新文学出版的重要机构。由鲁迅发起,主要成员有鲁迅、韦素园、韦丛芜、李霁野、台静农、曹靖华等6人。1931年5月停止活动。在6年多的时间里,未名社出版有《莽原》半月刊24期、《未名》半月刊24期、《未名丛刊》《未名新集》两套丛书,以及不列入丛书的鲁迅的《坟》,台静农编著的《关于鲁迅及其著作》等,为中国新文学的发展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未名社在中国现代出版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当然是因为它出版了大量新文学创作和翻译作品;因为有鲁迅参与其间,使得未名社甫一成立就颇为引人注目。但它的存续时间毕竟过于短暂,在对其出版成就表示赞叹的同时,它昙花一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也自然引起人们的思考。对这一问题有一个认识,或许对我们当前的出版经营有所借鉴。

一、同人结社性质的出版组织形式,容易导致合则成,分则败

未名社的出版经费是集资性质。开办之初,鲁迅出资200元,其他5位青年各出资50元,后鲁迅陆续出资共计466元。他们集作者、译者、编者于一身,从写稿、编辑、校对、印刷到发行,事无巨细,全靠自己。鲁迅是未名社的发起人,也是领导者。为了支持未名社的发展,帮助未名社摆脱经济困境,鲁迅在未名社出版6种书,从未提取稿费。

关于未名社的创办情况,曹靖华曾说“未名社开始有六位成员。所谓成员者,是指当时除鲁迅先生出二百余元外,其余每人各出五十元,作为‘公积金’;并‘立志不作资本家牛马’,用自己的钱,印自己的书。有钱就印,无钱搁起,书的内容形式,都认真负责,丝毫不苟。从写文章到跑印刷厂,事无巨细,亲自动手。这是未名社当年的大致情况。”[1]

同人们共同的思想观点、审美趣味及文学爱好和理想追求,使未名社成员聚在了一起。在对待文学出版上,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在年龄结构上,除鲁迅外,其他5人都是20出头的年轻人。在地域上,除鲁迅、李霁野外,韦素园、韦丛芜、台静农、曹靖华4人不仅是同乡,而且还是小学同班同学。在行动上,他们都是扎扎实实认真做事的人。鲁迅说:“未名社的同人,实在并没有什么雄心和大志,但是,愿意切切实实的,点点滴滴的做下去的意志,却是大家一致的。”[2]由于鲁迅的威望和文学趣味的影响,未名社渐渐引起了读者的关注,从“未名”走向了“有名”。

然而,单靠共同兴趣爱好、文学追求和文化理想维系的同人结社性质的出版组织,一旦同人的思想产生分歧,就容易产生内讧;同人的排外性,缺少新鲜血液输入,故的离去,新的不来,就会造成人员短缺。如,1926年8月鲁迅离京后,对未名社投入心血最多的韦素园自1926年就因肺病渐渐淡出;曹靖华1927年到1933年秋一直在苏俄任教。台静农在未名社只是参与创作,不过问社务。李霁野一人主持日常事务,后又和韦丛芜产生矛盾。李霁野在《别具风格的未名社售书处》回忆道:“其实,韦丛芜和我们在思想上已经发生严重分歧。他的生活方式为我们所不满,他的经济上的需要,未名社无力充分满足,因此常常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3]内部的不团结,人员的缺少,严重制约了未名社的发展,也是导致未名社最终停业的重要原因。

二、出版选题的小众化,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实现既有的出版理想,却无法摆脱经营困境

未名社同人为推动自身文化理想的实现,可谓兢兢业业。未名社出版外国文学作品以苏、俄居多,兼及北欧、英国文学。从图书出版的文化意义上看,他们的选择无疑有助于中国新文学的发展,有一段时期在经济上也有一定的实绩。鲁迅曾经说过:“未名社现在是几乎消灭了,那存在期,也并不长久。然而自素园经营以来,介绍了果戈理(N.Gogol),陀思妥也夫斯基(E.Dostoevsky),安特列夫(L.Andreev),介绍了望·蔼覃(F.Van Eeden),介绍了爱伦堡(I.Ehrenburg)的《烟袋》和拉夫列涅夫(B.Lavrenev)的《第四十一》。还印行了《未名新集》,其中有丛芜的《君山》,静农的《地之子》和《建塔者》,我的《朝花夕拾》,在那时候,也都还算是相当可看的作品。事实不为轻薄阴险小儿留情,曾几何年,他们就都已烟消火灭,然而未名社的译作,在文苑里却至今没有枯死的”。[4]

但是,同人出版,出自己想出的书,不为政治利益、商业利益所左右,看似自由、惬意,但在当时也充满了风险。如1928年4月7日未名社因印发俄国托洛茨基的文艺论著《革命与文学》被北洋军阀查封,李霁野、台静农、韦丛芜被捕。除了要承担政治风险以外,在经营上,由于缺乏现代出版的理念,缺少包容的胸襟,不能容纳各种观点、思想,致使未名社的大门始终不能向一般作者敞开,出版的书完全是自己内部成员的翻译和创作,除了鲁迅,其他成员都没有什么名气,在市场上没有号召力,难以满足大众阅读的多元化需求。从这个角度讲,未名社的发展落后于同时代上海的一些民营出版机构,也就不足为怪了。

《莽原》半月刊情形也是一样。未名社主张办《莽原》是有深意的,正如鲁迅所说:“我早就很希望中国的青年站出来,对于中国的社会,文明,都毫无忌惮地加以批评,因此曾编印《莽原周刊》,作为发言之地,可惜来说话的竟很少。在别的刊物上,倒大抵是对于反抗者的打击,这实在是使我怕敢想下去的。”[5]在给许广平的信中,鲁迅也非常明确地指出办《莽原》的目的:“中国现今文坛(?)的状况,实在不佳,但究竟做诗及小说者尚有人。最缺少的是‘文明批评’和‘社会批评’,我之以《莽原》起哄,大半也就为了想由此引些新的这一种批评者来,虽在割去敝舌之后,也还有人说话,继续撕去旧社会的假面。可惜所收的至今为止的稿子,也还是小说多。”[6]因此,《莽原》创刊宣言就直称:“想什么就说什么,能做什么就做什么。”作者主力军是未名社成员及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作者,其作品也多是翻译之作。由于作者面过于狭窄,产生稿荒,刊物难以为继。鲁迅在1926年10月29《致李霁野》书信中,谈及《莽原》时说:“稿子既然这样少,长虹又在捣乱(见上海出版的《狂飙》),我想:不如至廿四期止,就停刊,未名社就专印书籍。”[7]分析《莽原》不能长久存在下去的根本原因,正如沈从文所说:“在先前,办杂志的事原本近于一种‘文学票友’的彩排,用私人财力经营,所收入纵某一时除贴补外还略有剩余,也说不上赚钱。迨到把它一放在商业立场上,和上海新书业竞争后,办杂志就必然赔本。……因此在这个大城里虽冒险的陆续有人,结果一例异途同归—完全在商业上失败,同归于尽而已。”[8]之后,与《莽原》编辑宗旨一脉相承的《未名》半月刊也于1930年4月30日出至第2卷第9至第12期合刊号后停刊。

三、过分讲究装帧艺术,图书制作成本大幅提高,导致入不敷出

未名社特别注重图书装帧设计的别出心裁,对封面、纸张的要求都非常高,多用重磅道林纸,毛边精装。未名社的图书装帧设计,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很好地体现了鲁迅对图书装帧艺术的追求。鲁迅的装帧设计思想受日本及欧美的影响较大。如欧美的一些书前后都有空白页,且每页的天头、地脚留得很宽,相较于当时国内出版的图书,使人读起来赏心悦目,但无形中也增加了制作成本。鲁迅还主张请名家设计封面。他十分欣赏陶元庆的绘画艺术,认为陶元庆是“以新的形,尤其是新的色来写出他自己的世界,而其中仍有中国向来的魂灵—要字面免得流于玄虚,则就是:民族性”[9]。未名社出版的书,有很多是陶元庆设计的,如鲁迅的著译《出了象牙之塔》《坟》《朝花夕拾》,李霁野的译著《往星中》,韦丛芜的著作《冰块》等。名家设计自然费用较高,而封面印刷精益求精,更是不计成本。李霁野在《忆鲁迅先生》中说:“书面的装潢,也是鲁迅先生首先注意到的。对于书店的随意污损画家的原稿,或印刷时改变了颜色,他都很为愤慨。在一封寄给我的信中,先生有几句话这样说:‘《坟》的封面画,自己想不出,今天写信托陶元庆君去了。……近来我对于他有些难于开口,因为他所作的画,有时竟印得不成样子,这回《彷徨》在上海再版,颜色都不对了,这在他看来,就如别人将我们的文章改得不通一样。’(1925年11月8日)一次为遗漏了做书面人的名字,先生特为写信到未名社嘱咐另印一页,加装进去。”[10]

鲁迅为了给《朝花夕拾》配恰当的插图,便到处搜集素材,搜集不到就亲笔绘了“活无常”的插图。再如,《坟》封面是陶元庆所作,但作者名、书名、年月日期是他自己设计的,后感到意犹未尽,他又在扉页上亲自作画。《朝花夕拾》后记中有《曹娥》一图,鲁迅认为描得不好,特地要求如原底子尚在,就将这一图改用铜版。

鲁迅喜欢毛边,自称“毛边党”。所谓毛边书就是不经裁剪的书。毛边书始于欧洲,盛行后,传入日本。在日本时,鲁迅、周作人就喜爱毛边书,他们共同翻译的《域外小说集》在日本东京印行时,就制作成毛边书,这也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本毛边书。后由于他们的积极实践,毛边书由日本传入中国,并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中国流行起来。周氏兄弟被誉为中国“毛边党”的鼻祖。毛边书朴素自然,有一种参差的美,错综的美。阅读时边裁边看,别具一种文人的雅趣。受鲁迅的影响,未名社出的书大都是毛边书。过分追求毛边,可以满足文人的雅趣,但从普通读者的角度讲,却是影响阅读的。未名社不仅出的书大都是毛边书,甚至连杂志《莽原》都采用毛边的装订形式。毛边书阅读不便,未名社当时也已感到。所以“出版部有三间房屋做售书处,为给读者阅读方便,售书处放置了桌椅;那时候有些书是不切边的,阅读很不方便,售书处把书页一一裁开”[11],这样既费时又费力不说,经营成本自然也增大了。

另外,还需要指出的是,未名社成员平时没有工资,收入全靠自己出书的版税支撑,这就导致了书如卖不好,或书店欠款,他们的生活就会面临困境。为了生存,他们就向社里借钱,或外出兼职。当时未名社的书、刊委托各地书店代销,能收回来的书款越来越少。个人借款过多,大量透支社里的款项,自然影响正常经营。后期的未名社基本上一直处于人手短缺、经营亏损的状态,长此以往,未名社也只好关门大吉了。

1931年春,未名社因经济困难和思想分歧,有结束之议,鲁迅遂声明退出。1933年春,该社在京、沪报纸刊登启事宣布“将未名社及未名社出版部名义取消”。至此,未名社结束了它的出版使命。未名社虽然已经解散,但它在新文学出版领域的贡献有目共睹,对中国新文学发展的推动功不可没。鲁迅曾高度评价未名社:“看现在文艺方面用力的,仍只有创造,未名,沉钟三社,别的没有,这三社若沉默,中国全国真成了沙漠了。”[12]未名社存在的几年中,翻译出版了一大批外国名著,如俄国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穷人》《罪与罚》,果戈理的《外套》,契诃夫的《蠢货》等。对外国文学理论的翻译介绍也不遗余力,如出版了鲁迅翻译的日本文学评论家厨川白村的著作《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等。在创作出版方面,出版了韦丛芜的《君山》、鲁迅的《朝花夕拾》、台静农的短篇小说集《地之子》、李霁野的短篇小说集《影》等。我们在为未名社昙花一现感到惋惜的时候,因为它为我们留下了许多称得上名著名译的好作品,所以还是值得我们尊敬的。

(原载《新文学史料》2011年第3期)

【注释】

[1]曹靖华:《哀目寒》,《人民日报》,1980年10月20日。

[2]鲁迅:《忆韦素园君》,《且介亭杂文》,《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6页。

[3]李霁野:《别具风格的未名社售书处》,《李霁野文集》第2卷,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89页。

[4]鲁迅:《忆韦素园君》,《且介亭杂文》,《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0页。

[5]鲁迅:《华盖集·题记》,《鲁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页。

[6]鲁迅:《两地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54-55页。

[7]鲁迅:《致李霁野》,《鲁迅书信集》上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第101页。

[8]沈从文:《对于这新刊诞生的颂辞》,《青年作家》创刊号,1936年12月1日。

[9]鲁迅:《当陶元庆君的绘画展览时》,《而已集》,《鲁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73页。

[10]李霁野:《忆鲁迅先生》,《李霁野文集》第1卷,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57页。

[11]李霁野:《别具风格的未名社售书处》,《李霁野文集》第2卷,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83页。

[12]鲁迅:《致李霁野》,《鲁迅书信集》上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第1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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