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在纽约家中讲授外国文学史,左一为木心,右一为陈丹青)
陈丹青:我为什么要这样推介木心先生
有几位读者近时不断追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子推介木心先生。真是长话不能短说。浅白的一端,就是:先生有教于我。
好像是2002年,我给叫到北大做一回小讲座。提问时,有位戴眼镜的中文系女生起立问道:你的《纽约琐记》文字蛮干净,你有老师吗?
那时谁也不知木心先生,我也不声张:二十年来,即便仅止私下向人介绍先生的书,我也遭遇太多误解与不屑,早不愿提及了。但有人既是当面问起,我就说:有,是一位在纽约的木心先生。“他写过什么呢?”女生问。我不说,说了也没用,只临时想起张爱玲先生辞世,大陆出过一本海峡两岸众人纂写的纪念集,其中收入木心先生一篇。不料那女生即刻回应:“是不是叫做《一生长对水晶灯》?”我说是。她便一声不响坐回去了。
翌年,我的《多余的素材》出版,编辑给我传来一篇书评,其中有句话,说是对我写作的“私淑来源”很好奇,与那北大女生的意思相仿佛。
我是个写作票友,文字干净不干净,我也不知道,即便干净,未见得算是好,而我的写作没一篇称得上文学,这是自己心里清楚的。现在说这两件事,是既有读者谬赏而问起,我就说一说——高的艺术,高的境地,不可学,学也白学。我从先生那里学到什么呢?我只能惭愧地说,可能学会了写作尽量要“清通”。我说“可能”,因做到“清通”也不易。
从前的说法,考秀才要“清通”,举人下笔是“才气如江河”,状元的文章呢,叫做“丝竹之音”。我没上过学,如今混成个业余写作者,不过想混成及格的“秀才”,这在科举时代,也就高中生水准吧。而国中文学家的文章,不消说,当然是“才气如江河”,只是我读来读去,好像“丝竹之音”不听见,也不曾听见过——木心先生的文章是“丝竹之音”么?
我知道这比喻不合适、不恰当。比喻很尴尬。
但总之,我居然写点文字,若不遇见先生,不能想象的。诸位问,先生怎样教你呢?譬如二十四年的聊天,是一种教;早先给他看过两回我所写的破稿子,他干干净净动几个字,使我羞愧难言而灵机顿开,是一种教;最奢侈的经验是他新作写罢叫我过去读,读着,听他从旁插两句嘴,更是一种教;有一时我与先生逛美术馆,三言两语,也是教……我还欢喜蹭着看他不慌不忙做小菜,意大利导演彼得鲁齐说,会烧菜,便会做导演,虽然我眼看先生烹调三五回,什么也没学会。近年学会厚着脸皮出书了,瞒着先生,不给看,直到问起了,这才一横心,厚着脸皮拿出手。
好了。现在承蒙有几位读者读我的书,我便请大家读读我的老师的书,得个“书托”的恶名,也好,书托就书托。
此外的事情自己发生了。年初及今,先生书出已五本,国中各路写家评家读过后,说好的,嘲讽的,以为没那么坏也没那么好的,一篇篇写起评论来。汇总我这边,就引那我以为写得比较恳切的篇幅,贴上大家看,事先也再三向诸位打过拱、作过揖,请瞧不上的哥们儿别费神。
接下去贴上的三篇评论各有角度与份量,以到手的先后顺序排列,将有北京文艺出版社编辑李春阳同志的《木心:长途跋涉后的归真返朴》,北京日报编辑李静同志的《木心散论:你是含苞欲放的哲学家》,还有北京鲁迅博物馆馆长孙郁同志的《木心之旅》——但请眼界娇贵的哥们儿姐们儿别烦躁,我会夹三夹四自己出来唠叨,兼发几幅解闷的图片,与大家闹着玩。
(木心与陈丹青)
(晚年木心与陈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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