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想僰人与悬棺之谜
四川成都 曾涵复
序
僰人,一个缺少文字诠释的悲剧。
沉默的铜鼓在流徙中失语。
悬棺,灵魂剩下的残骸。
挂得太高!负着历史涅槃的震惊。
在离我们不远的时间里,在自然全景失踪的硝烟中,世界双目失明,没看见一个民族的消失。
仅在四川珙县偏僻的洛表镇,僰人遗留的二百多具悬棺、无数托举悬棺的木桩,和大山绝壁上浮雕一样呼喊的岩画。
是文明还是野蛮得罪恶?这个阴暗得衰老的谜,让我生出惊悸的沉思……
1
粗砺的风,流淌着马蹄的跺声。
一队凋谢中透露出倔强的庞大人马,饥饿捆着沉重的步子,头上顶着大树镌空的木舟、肩上扛着色彩鲜艳的铜鼓,踏碎月色,跌落进大山的皱纹里,陷入四面曲折的方向。
头上插着十二根野鸡毛的僰大王,站在山头,看着自己越来越少的男男女女,记住了丢在长江下游的哭声,多少有些凄凉。
这是黑夜给予的残酷,风在月光中硌痛眼睛。已累得精疲力竭的声音,收拢成一声振动夜色发抖的叹息。
2
一支羽箭随着落荒的口哨,在缭绕的云雾里传递斑斑驳驳的号令:扔掉昨天,忘记回家的路。在这个合适的地方,躲避朝廷斩尽杀绝的疯狂追击。
这里不是故乡,陡峭的大山沉默不语。
莽莽森林、幽幽岩穴,构成避难的帷幔。只有丢下盛开疼痛的想象,重新塑起太阳徽的旗帜,再争论另一条出路。
3
这个语言简单到没有文字的僰民族,最早临水而居,喜欢水上漂泊。驾着大树镌空的木舟,捕鱼为生。
木舟是僰人的生命,是家的象征,是顶礼膜拜的神器。
音符多彩的铜鼓,是僰人心中聆听的呼吸。高一声低一声的铜鼓之语,描述出僰人泪流满面的图腾。分明是僰人无形的文字,折叠着上千年的风雨,收藏着赤裸裸的欢庆和忧郁。
4
僰人生活在无拘无束的悠闲和陶醉中,僰人不会想到自己的自由和潇洒会触怒朝廷。
僰人只知道头上有天,脚下有地,不知道僰大王以外还有皇帝。僰人不交贡不纳税,不允许其他人踏进自己群居的土地。
僰人夸张的傲慢羞辱了统治者的权利。一道宗旨,定罪僰人是叛逆者。密令驱离家园,斩尽杀绝。
僰民族躲避追杀,扛着木舟和铜鼓,溯流而上,沿江流徙。一代代人数骤减,一步步走进大山腹地。这条流亡之路,成就著名的“僰都”。
5
一张张惊愕的脸在山谷中穿行,心在久远的梦里滴血。
一个个战栗的人影,裹着月光,靠着一团寂静的岩石,找到了家的感觉,所有僰人的眼睛都湿润起来。
目光一遍遍刷亮山崖,审视这个不知名的存亡的地方。
在历史这个时刻的四川川南山区,停留下这支残存的僰民族,这个逼迫流徙的民族,一个从水泽移居山林的民族。
6
记忆慢慢结痂,赤裸的肩膀挣脱无眠的脆弱,伴白云挑起远山,灵感开始长出野性。
在血和汗汇集的褐色土地上,学会在一只陶瓷碗里劳作。垦荒耕耘,种下苞谷,种下疼痛,种下秘密。
默默地,用胆汁涂抹远离水域的生活。
7
从家乡扛进山里的木舟,是僰人相依相伴栖息灵魂的生命之舟。
木舟穿过烟火缭绕的恐惧屠杀,拒绝血液描摹一条河的走向,水上的故事已成一段死寂的情节。
僰人不再驾木舟捕鱼。木舟停留在山林里成了一幅抽象的画,成了一件敬畏的神器。
僰人一滴清泪悬在眼角,虔诚地将木舟全部挂上陡壁悬崖,每天朝朝暮暮凝视,不忘遭遇灭绝性追杀时,绝望装满的愤怒与力量。
8
山林逶迤,时光垂直。
僰人开垦着蛮荒和自己,平静里暗藏着一种劫数。
数百个年迈苍苍大难未死的老人,目睹了天崩地裂的民族灾难。长途跋涉耗尽心血,难以忍受陌生山林里若明若暗的潮湿,痛苦地吞咽生命转弯的仇恨,特别不忍心拖累子孙跌入陷阱。智慧洞察到僰民族再难复活的永恒,为提醒后人求生的力度,这群意志坚强的老人,作出了一个示范子孙的决定。
9
僰人把木舟在水上的影子扶上绝壁,唤醒飞翔的思想。
一架架木舟泊在岩壁,云天映在里面,山峰映在里面,展示一种新的生命姿态。
木舟上凝留的血的斑点,鲜亮的颜色永远散发出僰人灵魂灿烂的个性,仿佛一滴智慧的红色岩浆,化作悬崖上的一枚太阳徽,激情四射。
10
在一个清晨,电闪雷鸣开始的时候,几百个白发飘逸的老人整齐地站在山岩上,一个个平静地跳下悬崖,完成了僰人对生存和死亡的抗议。
老人们留下了出人意外的遗言:将尸体放进绝壁上的木舟里面,盖上木板,让灵魂永远在空中安息。
高悬石壁的神器木舟变化为悬棺,飞升的灵魂在空中铮铮有声。
或许是僰人为了在高处眺望家乡;
或许是僰人高傲的骨气不甘沉沦;
或许是僰人与皇权不共天地;
或许是僰人让天和地与自己粘在一起。
僰人的气节,感动彪悍的山鹰为一个不朽的民族哭泣。
从此,僰人以大树镌空的木舟作灵柩,让灵魂像神器一样挂上崖壁,成为神圣的族规。
11
僰人天生是一个抒情的民族。
僰人注定是一个苦难的民族。
当朗诵自由的铜鼓,掀动人影重叠的裸露形体,被苞谷酒灌醉的每一种性爱符号,总是流露超越逍遥的高傲。
浸透血泪和欢笑的鼓声飘出大山,震醒大明王朝皇帝的噩梦,梦中仿佛僰人复仇的匕首在心脏拔节。
皇帝满载杀气的心脏,下令灭掉僰族。
12
一直追问苍天的僰大王,从铜鼓狂舞的音响里,听见隐秘血腥的杀声。从容取出一支羽箭,向山外的暗影射去,宣告以死祭天的命运。
十四万如狼似虎的朝廷官兵,血气腾腾包围了僰人和山谷,大刀沾着月光,凶残完成了斩尽杀绝的皇上圣命。
走进死亡的僰人,告别人间的神态很潇洒很兴奋,像一棵树从山林走入河中,倒下时的清醒,匍匐出一种涅槃化的光辉。
跋
僰人从此永远消失在无文字的历史里,消失在正襟危坐的悬棺里,任一只只、一群群野蚂蚁用触角啃噬着骨骼……
我疲惫面对大山缺少的细节,没有许愿和祈祷。只有想象不明确的仰天长叹,叹息无法复活一个民族的史诗。
2009年9月7日构思于珙县洛表镇麻塘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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