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力量

在马尔库塞看来，未来的革命力量不可能存在于工人阶级之中，因为他们已经被社会同化了，沉迷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富裕之中而无法自拔。那么未来的革命力量将由什么人来组成呢？马尔库塞认为，与目前极权主义倾向能够相对抗的只有新左派，即激进左派。“唯一的对抗力量是发展真正有组织的激进左派，他们承担政治教育的全面任务，改变人们错误畸形的意识，以使他们能真正体验到他们的状况，明白克服这种状况的绝对必要性，并把握住他们解放的手段和道路。”^[229]

新左派和老左派相比，有哪些特征？马尔库塞进行了简单的归纳：其一，老左派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新左派更多地受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具体来说受毛泽东思想和第三世界的革命运动的影响。其二，新左派包括新无政府主义倾向的人，对老的左派政党和他们的意识形态高度怀疑。其三，新左派并不把工人阶级作为唯一的革命力量，很难用阶级的术语界定新左派，成员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社会上的贫困群体，譬如被歧视的少数族裔；二是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这是新左派的主流。^[230]

新左派主要由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组成。马尔库塞认为，这不但因为知识分子对目前社会的危险状况有着清醒的认识，并能够向人们提供未来社会的发展方向，而且因为知识分子在推动当代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已经远远超过了工人阶级，只有把他们发动起来，革命的成功才有希望。如果知识分子如科学家、数学家、技术员、工业心理学家和民意测验家拒绝与当今的统治者合作，那么他们就会达到甚至超过过去工人罢工曾经达到过的，但现在再也无法达到的效果。简言之，知识分子在当代社会的发展中是决定性的。“知识分子不仅在物质生产过程，而且也在越来越科学地控制消费和‘生产’关系的过程中起着一种决定性的作用。”^[231]这种决定性不是说他们是一个革命的阶级，而是他们具有决定性的预备功能（preparatory function），是革命的催化剂。^[232]

青年学生是革命的主力，他们才是真正的革命代言人。^[233]他们是最容易感知社会弊端的一群人，在此年龄段之前的人还属年幼无知，对社会的弊端毫无觉察，而在此年龄段之后的人尽管曾经对社会也心存愤懑，但已经麻木不仁。只有年轻人内心涌动着对有病的社会的不满，并能够把这种冲动付诸行动。马尔库塞说，对目前社会理智地拒绝的另一种催化剂，“是愤愤不平的年轻人的本能拒绝。处于危急状态的正是这些年轻人的生命，或者如果不是他们的生命，那就是他们的心理健康和作为健全人的能力。他们的抗议是一种生物的必然性，所以必将永远持续下去。年轻人向来是站在斗争的最前列的，他们为反死亡、反文明的爱欲而生存和斗争”^[234]。

在以前的革命中，革命力量如西方国家的工人阶级，东方社会中的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等，他们是社会中的大多数，而在现在的社会中，革命力量是社会中的少数派。工人阶级已经被制度所同化，并不想有大的变动。因此，革命力量在当今社会中与大多数民众是对立的，也包括工人阶级。^[235]新左派所发起的运动处于被孤立的状态。究其原因，马尔库塞认为有两个方面：“一、社会主义的，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实践在大多数劳动居民中毫无反响，并没有找到‘增长着的基础’；二、自由的社会和现在的社会之间的巨大差异，以及建立一个自由社会的实际可能性都被掩盖了。”^[236]也就是大多数民众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无知和对未来自由社会的毫无信心，导致了新左派运动无法推广和普及。

针对新左派的被孤立状态，马尔库塞并没有给予批评，相反，他认为这种远离社会的运动，尽管缺乏社会基础，但却是与当前的历史现状相符合的。他说：“这一孤立反映了革命的无先例的，‘毫不荒谬的’性质，反映了和现有文化——包括工人阶级的文化在内——的激烈矛盾。恰恰是在其特殊的思想、道德和‘心理’的要求内，革命的可能性——不，是革命的必然性——得到了它的最完整、最激进的表现。只有质的变化才是一种变化，只有一种新的质的生活才能结束长期的剥削社会。”^[237]

另外，马尔库塞也认为，人民中的少数人也具有革命的要求。人民中的多数人分享到了社会的好处，对社会持认同态度，而这些有革命要求的人则是多数人的牺牲品。他们与处于中上层的新左派分子不同，他们是处于社会边缘地带的人。马尔库塞说，权力应该归这些人，“‘权力归人民’指的并不是现有居民的大多数（不是沉默的大多数），而是少数人，是这多数人的牺牲品，是那些也许从不能投票选举的人，是那些不纳税的人，因为他们没有东西要纳税，他们蹲在家里或监狱里，他们不给编辑部写要印出来的读者来信”^[238]。他们因为受社会的压迫较重，因此容易对社会不满，容易产生革命的要求。

总之，在马尔库塞看来，革命力量主要来自于那些意识到社会的弊端，对社会不满的人，如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以及少数被压迫的民众。但基本上是以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组成的新左派为主，因为他们既有这样的意识，也有一定的力量来改变现状。同时，马尔库塞又认为，劳动力量在当代社会中并不是固定的，而是有所变化的。他说：“这里我们特别关心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即在技术最高发展的资本主义国家里，革命的阶级是不能确定的，但这种事实并不意味着马克思主义乌托邦。社会的革命力量——这是正统马克思的观念——只能在变革的过程中形成，因此人们也有指望这样一个局面，即革命运动开始时，革命力量就已经存在。”^[239]马尔库塞此话的意图表明，在现代社会中，新左派和人民中的少数人的革命要求随着社会的变化有可能消失，当然人民中的大多数也不是一味对社会认同，一旦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社会处境，认识到社会的弊端，他们也会有革命性的要求。而要使社会中的大多数人都具有革命的要求，这就需要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