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遏制平庸之恶是可能的吗

时间:2023-09-1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艾希曼的下落,将之迷捕并运回以色列受审。经过审判,1962年6月1日,艾希曼被处以绞刑。中国读者更为熟悉的“平庸之恶”历史片段,当然是文革。“平庸之恶”观点是对的,这个概念的提出者汉娜?《反抗“平庸之恶”》再版推出,给了我们重新思考的宝贵机会。

郑渝川:遏制平庸之恶是可能的吗

——评《反抗平庸之恶


1960年,以色列情报部门查出藏匿在阿根廷的原纳粹德国高级官员、犹太人集中营大屠杀负责人阿道夫?艾希曼的下落,将之迷捕并运回以色列受审。经过审判,196261日,艾希曼被处以绞刑。

在审判席上,艾希曼为自己作了无罪辩护。他声称自己对犹太人并无仇恨,执行屠杀方案并提出旨在改善执行效率的操作建议,仅仅是在完成上级指派。这种说辞当然迎来了舆论界的猛烈抨击,认为是一派胡言,是在进行徒劳的抵赖,也最终没有被法庭采信。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或者说,直到今天,很多人在评价艾希曼这样的杀人魔头时还是会提出,那是坏到极致、有着嗜血魔性、深受扭曲意识形态左右的狂魔。

很快就有人提出,艾希曼所为并不鲜见,他的罪行不容饶恕,但之所以会犯下如此惊人的罪行,不是因为艾希曼这个人特别有别于常人,而是普通人的平庸之恶在特定机制和环境下发挥到了极致。也就是说,没有艾希曼,仍然会有其他人去做屠戮犹太人的事。

这番观点一经提出,就迎来了不绝的骂声,认为是在为纳粹狂魔开脱,或者说抹黑普罗大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联1980年代陆续解密了斯大林时期的档案,前苏联解体后,俄罗斯进一步加速了历史档案解密过程,人们惊骇的看到古拉格等一幕幕惨不忍睹的历史记录,这背后除了政治强人、体制和意识形态的责任,平庸之恶也逃不了干系。拉美20世纪后半期长期处于频繁政变和军人干政,进步人士阵营被多次清洗,拉美国家国内国民的平庸之恶容忍了政客和军人的施恶,美国国内的一大批自由市场理论经济学家更是对政治恐怖熟视无睹,甚至以为在专制的拉美找到了自由市场经济的绝世乐土。

中国读者更为熟悉的平庸之恶历史片段,当然是文革。那段历史中比较知名一点的作恶者,也普遍被视为病态化、受权欲和意识形态驱使的非常人,至于更多的常人,都在诉说自己是受害者。

平庸之恶观点是对的,这个概念的提出者汉娜?阿伦特成为了论辩的胜出者。但这番观点在流传中,也常常被人有意或无意予以误读。《反抗平庸之恶》再版推出,给了我们重新思考的宝贵机会。

 

服从实验:平庸之恶为什么是可能的?

在讨论《反抗平庸之恶》这本书之前,我们不妨先看一下另一本书。美国社会心理学家托马斯?布拉斯所著的《电醒人心》(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1月版)介绍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社会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拉姆做过的一项著名社会实验:服从实验。米尔格拉姆1933年出生在纽约的一个东欧犹太人家庭,他于1962527日(艾希曼被处死后的5日前)在耶鲁社会心理学实验室通过实验证实,最普通的美国人,也就是有一定几率成为美国法庭的陪审员的美国普通公民,心智健全且对美国价值观没有任何明显逆反的普通人,在实验中会毫不犹豫地向无辜受害者施加痛苦甚至可能致命的电击。

米尔格拉姆向参与实验的美国公民宣称,举行的是一个记忆实验,要求实验对象对答错题目的演员给予电击,强调电击不会带来太大痛苦。实验开始后,多名实验对象对随着电击强度不断增强,而导致的被惩罚对象发出的哀鸣表示出不忍,但在米尔格拉姆要求他们不得半途而废后,继续了下去。米尔格拉姆说,那是一副令人困扰的景象,受害者拼命挣扎反抗,发出痛苦的哀号……但是他(实验对象)却一脸冷漠,像个机器人一样继续实验……(最后)满意自己正确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让美国人无法接受的结论出来了:即便是美国人(而不是二战中,以及二战前被纳粹长期洗脑的德国人),也有多数人会轻而易举地服从权威。《电醒人心》书中还写道,有实验对象很显然不愿继续伤害学生,但是却无法将这种不情愿变成实际行动。谁说这些实验对象、普通的美国人,在另一个环境下,不会变成艾希曼?谁又能保证今天的我们,在民主、权利、自由、宽容成为口头禅的同时,一定没有成为艾希曼的可能?

当然,米尔格拉姆的实验中,也有部分实验对象没有坚持到最后,中途强行退出电击。《电醒人心》书中归纳了几点因素:实验对象产生了对受害者的移情;主持实验的人漠视实验对象提出的问题或抗议;有多名实验对象同时参与实验,且有人率先站出来提出异议或反抗。米尔格拉姆认为,当个体想要站在权威的对立面时,如果他所在群体中有人支持他的反抗,那么他就会做到最好。

 

平庸之恶如何逃过责任拷问?

《反抗平庸之恶》一书,收入了汉娜?阿伦特多篇反思道德哲学、现实行为与责任的文章。她之所以能够认识到平庸之恶无须植根于任何意识形态(自然,一个扭曲的意识形态框架将加倍放大她所说的极端之恶平庸之恶),是因为不仅看到了纳粹德国、前苏联的种种恶行,而且还惊愕于美国1960年代的种族歧视及发起越南战争——这些恶行和不义行动成为可能,都与相当普遍的平庸之恶有关,作恶者自上而下都沿用着艾希曼的逻辑我只是在工作我只是在执行命令,而旁观者则表现得事不关己。大家都在逃避思考,每个人都在试图逃避责任,这种逃避直到成为受害者为止。

二战后,德国和以色列等国都一直致力于清算审判纳粹罪行,从盟军主持的纽伦堡审判再到1960年代以及再往后的一些追诉审判,针对对象多为艾希曼等纳粹德国高级官员以及原党卫军成员。德国民众,包括那些战争中扮演过积极角色的人,是这些审判的旁观者,并没有多少人为过去的积极表现忏悔,更别说因为过去旁观罪恶承担责任。如前述,我国文革之后,亲历者们的表现同样如此。将视野扩大一些,美国9?11袭击后,颇多美国人发表过对中东族裔、伊斯兰教信众的过激排斥言论,迄今也没有多少人宣称收回言论并致歉;同样,近年来的网络上,一个又一个版本的谣言传播,有关地域冲突、民族矛盾等等,还是没人因为传谣而愧疚。

一种说法是,人们在得不到民主权利特别是公共参与权利和渠道的时候(独裁统治之下或身处政治虚伪的年代),便不需要也没义务作出负责任的政治参与。特别是在某种高压环境下,所有公共事务,文化、艺术或者学术,以及所有组织、福利和社会服务,甚至体育和娱乐,都受到控制和钳制,所以积极而负责任的参与被认为是不太可能的过高要求。真是这样吗?汉娜?阿伦特在书中界定了许多人试图逃脱的集体责任,对上述说法给予了驳斥。

还有一种说法,是用来给具体参与作恶,但程度颇轻或时间不长或自称消极履职的人提供的卸责辩护,即小恶不算恶。通常情况下,辩护者会拿大恶说事,强调小恶是无法避免,当事人对事态无能为力的。汉娜?阿伦特对这样的辩护逻辑予以痛击,指出适应真正的恶时……(就被)有意利用了他们对小恶的认可。从而,一个又一个小恶,组合起来,层层相扣、严丝合缝,组成了大恶。

 

遏制平庸之恶是可能的吗?

德国近代以来(1860年代完成统一之后),确实保留了相当的专制残留,但在魏玛共和国解体前夕,仍然有极其浓郁的人文道德规范,却能在一夜之间变成纳粹国度,长时期将普遍道德实践降低到负值;而在战后,又恢复到战前水准。汉娜?阿伦特借此指出,道德规范和标准是脆弱的,不足以遏制平庸之恶和极端之恶。既然人们发现与那些使他们目瞪口呆、难以名状的东西相处是困难的,他们就经常屈从于那种明显的诱惑

法律可以遏制平庸之恶吗?非常困难,司法机构本身也是社会的、政治的或职业的庞大而昏聩的官僚机器,很难及时高效并确切的完成责任判断。平庸之恶植根于道德、法律、一般制度三者边缘,主要归于道德领域,妨碍道德准则的通畅运行。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尽管没有人愿意成为邪恶的,但人生活在一个由守法公民组成的社会中,必须以某种自我鄙视来服从法律在内的各项准则,不免撒谎:对社会撒谎,对自己撒谎。道德、道德人格都具有复杂性,除非人自己对于他可以允许自己做的事情(形成)一些限制,这些限制不是从外部强加给他的,而是自我产生的,比如移情能力;当然,正如米尔格拉姆的实验所揭示出的,在有人示范实践牺牲性的道德准则时,部分人可能选择跟随。

汉娜?阿伦特也承认,基于道德的阻止作恶的前提条件,不与自己相矛盾,即使这意味着与整个世界相矛盾,是相当难以做到的。不与自己相矛盾,依赖于自我内心对善恶、良心、责任的思考,思考能力决定判断和行动能力。正如此书的编者导言所指出的,由公正地判断——从尽可能多的不同观点考虑、处理意见——个别现象是否适于世界中显现而产生的那种回应能力,在行动领域把政治和道德紧密地连结起来

平庸之恶,惟有独立人格之上的思考才可克服。而这,才是《反抗平庸之恶》所要告诫和警示世人的。

文章来源:凤凰网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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