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校普遍存在着“公家田”和“自留地”问题,学校的发展是公家田,自己的专业或团队是自留地,若两者发生冲突,到底该怎么选择?有的人就会首先考虑自留地,这样就和自己的职责相冲突。”
———全国人大代表、上海大学校长金东寒
2015年7月,一纸调令,中国船舶重工集团711研究所所长金东寒,出任上海大学校长。
“改变一下后半生的经历”,上海团小组审议间隙,金东寒与同在一组的上海市委书记韩正、教育部副部长朱之文谈起自己的跨界转型时说:“我现在没有自留地,只有公家田,我要做职业校长。”言语间透出科学家特有的笃定和一股子韧劲。
前半生,金东寒埋头实验室,只做了一件事———研究如何给新型舰船安装上强大的“中国心”。如今,他开始研究如何给中国培养出优秀的大学生。
南都:去年你从科研单位到了高校,这个跨度对你来说是不是很大?
金东寒:是的。一个更像企业,为客户提供适用的产品或满意的服务;一个是主要培养人的,同时还要进行科学研究、社会服务和文化传承。所长和校长尽管做的都是管理,但差别很大。我承诺做一名职业校长,放弃了我过去的科研工作,在学校不准备建自己的团队,也不准备建发动机这个专业。
南都:为什么?你做了那么多年科研,现在完全放弃,不会觉得遗憾吗?
金东寒:主要是避免利益冲突,因为我的主要职责是把上海大学办好,而不是只让我的专业得到发展。中国高校普遍存在着“公家田”和“自留地”问题,学校的发展是公家田,自己的专业或团队是自留地,若两者发生冲突,到底该怎么选择?有的人就会首先考虑自留地,这样就和自己的职责相冲突。
当然会觉得可惜,但没办法兼得,想都得就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因为我是跨界来的,没有教育领域工作背景,如果半心半意做,一定做不了好校长。即使全力以赴,可能也做不好,但起码不会留有遗憾,因为我努力了。
南都:这些年来上海大学上升势头很快,有人预计未来10年上海大学会跻身国内综合性大学排名前20,目前上海大学为自己设定了什么样的目标?
金东寒:目标肯定是有的,具体怎样描述还在讨论之中,就是想努力把它办好,把学生培养好,把科研做好。你说的前20位,就权当是我们努力的方向吧。很多校长很在乎大学的排名,而我考虑更多的是怎样把学生培养好,让客户说上海大学好,而不是用一些排名说好。
南都:你说的“客户”是指谁?
金东寒:一个是用人单位,一个是毕业生。如果20年后,上海大学的毕业生说“我因为读了上大,才让我与众不同,才让我走到现在”,我觉得这是最高的评价。我们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到一定的水准,但绝对不是什么都做。我觉得上海大学现在专业太多,相互之间关联度也不太大,下一步应该做减法。
南都:哪些放弃,哪些加强,如何选择?
金东寒:首先考虑上海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因为上海大学是上海市办的大学,市政府给予很大投入是想让你支撑上海经济社会的发展,在这方面上海大学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目前看,上海大学对上海的支柱产业如汽车、化工、造船以及先进制造业等支撑作用不够明显。其次是学科发展的现状,回顾一下前10年,如果某个学科很多学校都有,发展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起色,有没有都无所谓,那就应该放弃。有特色的学科而且发展得比较好的,比如材料、美术、电影等学科,我们就要大力发展。
南都:上海大学目前在上海的招生比例有多少?
金东寒:本地生大概占35%左右,目前只在上海本地有自主招生,名额也很有限。本科生男女比例大概各占一半。
南都:“十三五”规划草案提出,到2020年若干高校和一批学科达到或接近世界一流水平。在你看来,当前国内名校和世界一流大学的差距主要在哪里?
金东寒:我觉得我们培养的人创新创业能力不足,意识也不强,这与美国斯坦福大学等名校的差距很大。斯坦福大学的教育方针强调教育与实业相结合,培养社会实用人才,促进教育为实业服务,因此它的毕业生创业比例很高,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也很强。而我们有些专业课程设置跟不上形势,跟产业需求脱节,例如我们计算机专业主要教C语言,而业内用Java的公司占大多数,造成毕业生就业后还需要再培训才能胜任工作。
南都:有的领域,像IT行业,发展非常迅速,教学如何跟上这么快的发展节奏?
金东寒:这就要求教师必须要承担科学研究或社会服务任务,自身也要不断学习新知识新技术,教材也需要不断更新,还应该跟企业建立紧密的联系,尤其要跟大企业建立战略合作关系,不仅可以让教师有长期的研究课题,而且可以让学生有地方去实习。这样,教师和学生都能知道企业关心什么,学生在学校就有机会参加科研和开发工作,毕业后就能更快地适应工作的需要。
南都:但也有人认为本科生要上好课,不能“不务正业”,如何平衡学习和实习?
金东寒:课堂教育和课外教育都很重要。对工科学生而言,企业实习环节对学生综合应用所学知识解决实际问题是一个难得的锻炼机会,还有助于学生提高学习的主动性。对企业而言,是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一个平台,也是宣传自己的机会,以便吸引优秀的学生前来工作。至于安排多长时间的实习合适,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确实有一个优化的问题。现在的困难是很多企业不愿意接收在校生前来实习,企业应该转变观念,要增强社会责任意识。
南都:在高校去行政化方面,上海大学有哪些举措?
金东寒:我们现在正在考虑将管理重心下移,让学院成为办学的主体,学院办好了,学校也就办好了,所以我们将给学院放权。校长只管定战略、争取资源、找职业化的院长、专业化的管理者以及一流的教授等关键人才。我很赞同教授治学,要把学术事务交给教授决定。但是要设计好机制,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让一流的人才进得来,让不能胜任的人出得去,避免“武大郎开店”。
南都:现在人才竞争很激烈,一所大学如何才能吸引人才、留住人才?
金东寒:目前我对教授的工作了解还不深,我发现很多教授主要是靠个人单打独斗,特别是一些理科的教授。对于这种情况,就尽力给他们创造一个宽松的环境吧。我们还要鼓励建立一些学术团队,选择好学术带头人非常重要,这个人不但要有高水平的学术能力,还要有远大志向,心胸广阔,有领导力,这样才能承担大项目,干大事。
不得不承认,我们在跟一流大学争夺人才方面处于不利的地位。我们不能光用高薪来吸引人,一定的待遇是必要的,更重要的还要有自己的办学理念,要打造一个好的环境,志同道合才能干成事业。我在考察人才的时候,是非常注重德才兼备的,教授德高才厚,才能完成立德树人的使命。
南都:你提出要拉长考核周期,鼓励教授承担高难度的大项目,但高难度也意味着高风险,如果没有成功怎么办?
金东寒:基础研究是为了发现新知识,比如苹果为什么从树上掉下来,也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不能以成败论英雄,考核确实有难度。我觉得主要看教师是否有一定的学术能力?是否非常努力?是否具有职业精神?如果都做到了,即便结果不如意,也只能接受,必要的话再创造条件让他继续做。对于团队承担的大项目,控制风险确实非常重要,也是项目管理的重要工作,尽量让风险受控。我个人的经验是团队建设决定项目的成败。
南都:你曾获得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和一等奖,这是非常难的。有观点认为,当前中国科研人员整体上比较浮躁、急功近利,你怎么看?
金东寒:我前半辈子就做了一件事,就是把一个新型发动机从概念变成了现实,当初选择这条道路,并不被人看好,有些发动机界的权威认为不可能成功,但我没想很多,就是喜欢做这件事。其间,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这是我们团队共同奋斗的结果。
我个人的体会是,做任何事情不要想着名利,要认准方向,保持定力,掌握科学的方法,坚持不懈,努力把工作做到最好,最终你一定会有所收获。
南都:目前国家每年科技投入超过1万亿元,而挪用、浪费科研经费的事情时有曝光,这些年来你主持过的科研项目经费高达数亿元,如何把经费用在“刀刃上”并进行监管,有没有可供分享的经验?
金东寒:一方面,有些规定本身不尽合理,如果违规成为普遍现象,那一定是规定出了问题。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科研费不能列支人员成本。而在美国等西方国家,科研经费预算中比例最高的一块就是人工费,可能要占40%甚至更高,政府的一些规定要定期进行评估,要多听听基层的意见,这样才能保证制度合理。另一方面,科技人员一定要按制度办,按规则办,要讲诚信,科研管理部门要加强审计,一旦查出就要重罚,并将其列入黑名单,如果守法成本很高,而违法成本很低,大家就会存在侥幸心理,制度就得不到严格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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