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22岁的布列松应召入伍。之前的两年,他在英国剑桥大学攻读英国艺术与文学。军队生活显然让布列松很难适应,他后来回忆说:“那真是一段艰难的时光,要知道,你的肩上正扛着来复枪。”
1931年退伍之后,布列松出人意料地去了当时法国的非洲殖民地科特迪瓦。虽然他很少谈及自己的这段经历,但一些研究者认为他受到了康拉德小说《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的影响,小说以一次沿刚果河而上的航行,在布列松面前开启了非洲神秘腹地的大门。
布列松在科特迪瓦以打猎为生,他猎杀野猪和羚羊,然后把猎物卖给当地的村落。在打猎中,他形成了贯穿他一生的摄影技巧——准备,等待,等待,等待,最后扣动扳机或者按下快门。布列松一生都用全手动的相机拍照,他厌恶自动相机,因为“就如同用机关枪猎杀松鸡”。很多人所钦佩的布列松在巨大压力之下的冷静,也得益于打猎。法国导演路易·马勒曾回忆1968年法国“五月风暴”时的布列松,当时巴黎学生暴动已经达到最高峰,到处一片混乱,但布列松仍能冷静地面对事态,一小时只拍了4张照片。
布列松在科特迪瓦差点死去,因为他感染了“黑水病”,在持续的高烧中,他开始筹划自己的葬礼。他写信给自己的祖父,希望祖父可以把他埋葬在诺曼底一处森林的边缘,因为德彪西当年曾在那里演出过。但最后,他还是挣脱了死神的双手。他在科特迪瓦时已经拥有了一台照相机,不过,他的那段“非洲记忆”,流传到现在的,只有7张照片。
1937年,英国
1937年,英国乔治六世举行加冕典礼,世界各国的摄影记者大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富丽堂皇的仪仗队上。但布列松注意的却是马路上的芸芸众生——一个躺在报纸堆里入睡的男人,由于深夜出来“占座”,熬得又困又累,等到仪仗队过来时,他却已经支持不住,进入梦乡……在现实世界中捕捉到超现实的另一面,正是超现实主义对他的影响。作为一个在20世纪初巴黎塞纳河畔资产阶级社区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布列松难免受到各种各样时髦艺术潮流的影响。
也许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个有鉴赏力的生意人,布列松的父母从小就让他学习素描。但对他影响最大的却是他的叔叔路易——一个极具天赋的画家,“1913年的圣诞节,我第一次走进叔叔的画室,当时我只有5岁,但马上就被画布和画室的味道迷住了。”布列松由此开始跟随叔叔学习油画,但很不幸,不久之后路易就死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布列松1927年开始跟随他的第二个重要的老师——立体派画家和雕塑家安德雷·罗特(André Lhote),罗特不仅带着他的学生去卢浮宫研究古典绘画,他们也会去最时髦的画廊研究当代作品。当时超现实主义运动刚刚兴起,布列松马上就被迷住了,于是他常常光顾当时巴黎的超现实主义基地——希拉诺咖啡馆,并和一些当时的风头人物有了密切的交往。
在非洲死里逃生之后,布列松回到法国,定居在马赛。他彻底放下了画笔,拿起了照相机,对此他曾解释说:“我当时突然领悟到,照相机可以在一刹那凝固不朽。”他在马赛购买的莱卡35毫米照相机和50毫米镜头,此后陪伴了他很多年。1934年,布列松结识了波兰摄影师西莫尔(David Chim Seymour),然后通过西莫尔认识了卡帕(Robert Capa),后来三个人成为大名鼎鼎的“玛格南图片社”的创办人。卡帕曾对布列松说:“不要给自己贴上超现实主义摄影师的标签,做一个摄影记者吧。否则你很容易落进自己的套路里。把超现实主义暂时放在角落,向现实前进,不要犹豫。”
《纽约时报》称,布列松能深深地理解摄影对象,似乎能在任何处境中站在摄影对象的角度上,感受、体验并记录他们心中的喜悦与悲凄。在做摄影记者的近三十年时间里,布列松拍摄了近70万幅黑白照片,其中大量作品被誉为经典,录入到无数摄影教材和新闻摄影教材中,如二战中疗伤的玛蒂西、站立在林荫道中的存在主义大师萨特、遇刺前的印度圣雄甘地……这些作品成为肖像摄影中永恒的经典。并且,他和好友于1947年创办的马格南图片社也成为全球首屈一指的图片社,他们的工作掀起了摄影和新闻摄影的革命,最终使得摄影这种“低级职业”变成了一门风靡全球的高尚艺术。
作为闻名全球的摄影大师,布列松的固执是出了名的。他坚持全手动拍摄,只使用德国产的莱卡35毫米相机,拒绝一切有自动拍摄功能的照相机,从不使用广角镜头,也从不裁减自己的摄影作品。
不过,尽管他提升了摄影的地位,但布列松自己似乎并没有将摄影当成真正的艺术。晚年的布列松放下了手中的莱卡相机——尽管他早年曾称它是“我延伸的眼睛”,重新拾起了少年时代的第一爱好——绘画,这位超一流的摄影大师从此经常坐在巴黎的各个画廊里,像个学生一样临摹他喜欢的绘画作品。对此,布列松解释说:“它(摄影)是一个机械、呆板的东西。”
著名音乐家尼古拉斯·纳波科夫形容说,布列松身材高大、修长,穿着朴素但很有法国派头,有一头“金黄色偏粉红色的头发”,总是带着“轻微的嘲笑的神情”,眼睛“像标枪一样敏锐而清澈”。老年的布列松皈依了佛教,仍然保持孩子般的天真。
布列松坚持说:“我不是一个演员。‘名人’是什么东西?我认为自己是一名工匠。”他拒绝将自己看成特殊的人,也拒绝大师的称号,因为“任何心灵敏感的人都有艺术家的潜质。但敏感之外,必须专心”。
在摄影上,他提出了许多独创性的观点,最著名的当属“决定性瞬间”,这是他在1952年出版的摄影作品集的书名。他解释说,所谓“决定性瞬间”,就是“当一个事件展现它的意义时,(摄影师)在片刻认识到这一点,同时严格地组织形式并准确地将它表达出来”。
摄影师们常常感叹,布列松总能轻松地捕捉别人都看不到的画面。但同时,布列松又是一个极其冷静的摄影师,他感受到重大事件中震撼人心的力量,但他不会狂热地陷入事件之中不能自拔。他的朋友回忆说,1968年巴黎学生起义进入高潮之时,布列松仍以每小时四张照片的速度进行拍摄,而不是像其他摄影记者那样在这种狂热的场面下狂按快门。
1908年8 月22日,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出生在巴黎郊外的珊特露普。他的家族是法国的豪门,刺杀法国大革命中雅各宾派领袖马拉的女刺客夏洛特·科黛就是他的先人。布列松的父亲是著名的纺织品制造商,当时几乎每一个法国人的家里都有布列松家族的丝线,他母亲的家族是棉花种植主,在诺曼底拥有大片的土地,布列松的童年就在那里度过。
不过,尽管家境豪富,但布列松父母却一直节俭持家,以至于小布列松一度认为自己是穷人家的孩子。少年时代,布列松广泛涉猎名家著作,读过普鲁斯特、陀斯妥耶夫斯基、尼采、罗曼·罗兰等人的著作,最终因为叔本华的著作对东方哲学产生极大兴趣。晚年皈依佛教的布列松说:“它(东方哲学)对我产生了巨大影响,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基督教徒。”
读初中的时候,他接触到了马丁·穆卡西的几张摄影作品。小布列松被震撼了,“我问自己‘这是怎么做到的?’……我对自己说‘现在,有些事情可以做了’。”
不过,摄影并没有成为布列松的“初恋”。他的叔叔是一名画家,他的父亲也把画画当成业余爱好,布列松晚年时还保留着他曾祖父的画作,布列松最终也没有逃脱“家族病”,爱上了绘画。15岁时,布列松经常出入巴黎各个画派大师们聚集的酒吧、画廊、沙龙,并深受超现实主义画派的影响。19岁时,他开始和一个立体派画家安德列·洛特学绘画,并从洛特那里学到了“关于摄影的一切”。
1928年,中学未毕业的布列松直接去了英国剑桥大学学习文学和艺术。1930年,他进入了法国陆军。离开军队后,想畅游世界的布列松带着一部布朗尼相机去了非洲猎捕野猪和羚羊。交替使用枪支和相机让布列松形成了独特的摄影理念。
布列松说,两个shooting(射击和摄影的英文)是一回事,都是“踮起脚尖,小心靠近——哪怕目标是一个静物……还要有天鹅绒般光滑的手,老鹰一样的眼睛——这是我们(摄影师)应该有的全部”
他还说:“我热爱摄影,它就像打猎。但一些猎人是草食动物——这就是我与摄影的关系。”这也成了他讨厌后来问世的自动相机的理由,他说用自动相机拍照片“就像用机关枪扫射鹌鹑”。
因为感染黑热病,布列松险些死在非洲,是一名非洲巫师让他恢复了意识。当时,在高烧状态中,他寄了一个明信片给祖父,要求他在诺曼底给自己准备一块墓地。不过,他叔叔回信说:“你祖父发现(坟地)太贵了,最好你还是先回来。”
1931年,回到法国的布列松身体复原,并得到了一部莱卡,这部相机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快乐,他称之为“我的延伸的眼睛”。他回忆说:“我整天在街上游逛,非常兴奋,准备随时‘偷袭’,‘捕捉’生活……我热切地希望从一幅照片的范围内认识世界的本质……一些情景在我的双眼前豁然展开。”
在30年代,布列松一直带着这部莱卡相机畅游世界。1933年,他在马德里举行了首次摄影作品展览,1934年和1935年又分别在墨西哥和纽约举办了摄影展。不过,当时的摄影界并不认可他的作品,展览很冷清。
1936年春,布列松结束了流浪般的摄影生活,参加了巴黎新闻社招聘考试,但没有被录取。心情郁闷的布列松去一家咖啡馆消遣。在那里,他遇到了落榜的一些人。其中一个矮个子男人自我介绍说:“我是匈牙利的卡帕”,“我嘛,叫西摩,我讨厌考试”,另一个男人津津有味地喝着葡萄酒接上去说。
从此,这几个人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些彼此欣赏的摄影师后来都成为闻名世界的大师,他们1947年联手创办了马格南图片社,它成为全球最有影响力的图片社,并掀起了新闻摄影的革命。
1937年,他和第一任妻子、爪哇舞女拉娜·摩海尼结婚。布列松回忆说,1932年,一位亚洲的算命先生对他说过:“我会娶一个不是印度人,不是中国人,但也不是白人的女人。1937年,我娶了一名爪哇女人。这个算命先生还告诉我,这次婚姻有麻烦,我老了后会娶一个比我更年轻的,直到那时我才会找到幸福。”
事情也是这样发展的。30年后,布列松和摩海尼离婚。1970年,他娶了女摄影师马丁·弗兰克,两人携手度过了一生。
1940年,布列松再次入伍,在法国陆军电影和摄影队当了一名下士,但当年被德军俘虏。俘虏营的生活非常艰苦,但布列松说“对一个有超现实主义思想的年轻的布尔乔亚来说,在采石厂和水泥厂干活是很好的一课”。不过,他可不想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他屡次尝试逃跑,两次失败,但第三次终于成功,从而结束了35个的集中营生活。
布列松被德军俘虏的消息传到美国后,他的朋友们都以为布列松会被德国人杀死,于是在纽约准备为他筹办了一次摄影纪念展览。
逃出这一劫后,布列松加入了法国地下抵抗组织,用他的莱卡记录了纳粹铁蹄下的法国。战争结束后,他再次畅游世界。
1948年,布列松去了印度,见到了甘地并为他拍摄。拍摄结束后,他刚离开甘地15分钟,就听见有人惊呼甘地被杀死了。
1954年,斯大林去世后,布列松进入前苏联,从而成为西方第一个进入前苏联的摄影记者。
1966年,58岁的布列松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他离开了一手创办的马格南图片社。人们无法理解这位世界级摄影大师为什么放下他手中的莱卡,布列松对此回答说:“我想做更多的事情,我已经在马格南图片社多待了两年,这太长了。”
他想做什么呢?人们很快就发现了答案:布列松带着一个小小的绘画板,就像少年时学绘画那样,常常出现在巴黎的画廊中,认真地临摹他喜欢的绘画。布列松偶然还会拿起他的莱卡,但次数越来越少了。
布列松说,绘画需要思考,而摄影靠的是直觉。他强调“绘画和摄影并没有什么分别”,但又说“摄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职业,同时仍然是一个现代化的东西”。尽管人们更关注他的摄影作品,布列松自己却以自己的画作而自豪。
在95岁生日前,布列松在法国国家图书馆宣布和妻子、女儿共同设立了“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基金”,这是法国第一个关于摄影的私人基金。这似乎显示了老人对摄影的感情,但他又表示,他不想再谈论摄影。
这位老人说:“就好像你离婚后又谈论起你的前妻,这有一点下流的味道。”
晚年布列松在巴黎一个画廊临摹时,他临摹的画作旁就摆着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玛蒂西”,但专心绘画的老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旁边的人流在欣赏他的作品。有些录像的游客偶尔顺带着将这位老人的身影摄入自己的摄像机,但他们也没想到,自己欣赏的作品旁边,就是那位全球最有名的摄影师。
当他就要离开时,他注意到旁边有一对恋人肩并肩坐在一个长椅上,一个孩子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布列松的摄影欲望一下子被点燃起来,他感叹道:“如果去掉这个女人,这就是一幅完美的构图”,同时向她做了一个砍掉的手势。在女人露出困惑的表情时,他惋惜地说“为什么我没有带我的相机?”
接着,他做了一个假想的按快门的动作,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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