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连环画创作的立意
画画,要先立意。创作单幅画,在生活中有了感受,明确了要表现什么,如何表现,其意是从形成构思到开始创作,逐渐立起来的。连环画创作的立意,似乎有点不同,似乎比起单幅画来要容易得多。因为,有原著,有脚本,还有内容提要可以遵循,其意应该说是一目了然、一立就成的。但事实往往并不那么简单,真正抓准一个作品的主题思想,明确立意,是不大容易的。
有时有这样的情况:面对一条文稿,摊开一张白纸,先以为内容明白,动笔就画,殊不知横画竖画,一忽儿想这样表现,一忽儿想突出某一个角度,对于人物一会儿以为他应该这样,一会儿又以为他应该那样,形象具体不起来,结果画了擦,擦掉了再画,一张洁白的纸涂成了灰色,还构不成一幅画面,撕掉完事。为什么会这样?“意在笔先”,立意不明,从何下笔?没有抓住主题,以至心中无数,就是这个道理。
我画过一本《十五贯》,任务定下来之后,戏、电影都看了好几遍。我觉得情节很丰富,人物很生动,尤其是对娄阿鼠这个人物更感兴趣。我想,表现这种题材,手法和形式一定要夸张,或者像《连升三级》那样漫画化,或者像戏剧一样舞台化。这就是我开始时对这部稿子的立意。后来到杭州,我听了原编剧及剧团同志对这个戏的分析,指出这出戏的主题是唯心主义同唯物主义之间的矛盾,主观武断同调查研究之间的矛盾,并不是清官、贪官之间的矛盾。过于执这个人物不是贪赃枉法,他的毛病是主观唯心,自以为是。因之,这个戏有重大的现实意义。经过这样的分析,才得以纠正我原来的理解错误、立意错误,什么“漫画化”“戏剧舞台化”,统统不行了,必须改弦易辙,重新确定。这个题材既不是喜剧,也不是悲剧,是伸张正义、正气,应采取比较写实的处理手法和表现形式。并且,由于它所描写的大都是“贩夫走卒”式的社会下层人物,叙述的是谋财害命、拷打刑审的情节,因此在环境氛围、人物形象气质的表现上,应该略带“鄙俗”(不是指画的风格)。主题实质抓住了,立意明确了,我就按照这条主线进行创作。作品当然也就随着我的立意,表现出相应的、与我的立意相一致的效果。
但是,即使对整个作品的主题思想明确了,并不等于对某一段情节的立意也明确了。比如我原来对其中“冤屈”这段情节就理解得很肤浅,认为只要表现审问拷打,一方拍案怒斥,一方呼冤叫屈的审问场面就可以了。所以我画出来后,就觉得非常平淡。碰到这种情况,我们就必须认真地研究其所以出不了效果的原因。我深有体会,要使一幅画立得起来,关键在于形象深刻且打动人,关键在于对主题及人物理解的准确和深刻。对于一幅画所要达到的气氛效果,也是如此。如果仅仅在构图形式上翻翻花样,即使能吸引人于一时,但终究达不到真正感人的艺术效果。同时,我还体会到,对于一个作品,对于一段情节,对于一幅画,甚至对于某一人物,提炼到最本质的程度,往往可以归结为几句话甚至是落在一个字上。过于执手中有权,他是强者,熊友兰、苏戌娟在他眼中是草芥小民,是罪人,他不但可以主观判断,更可以以势压人。你不服不招,他可以动用刑具,打得你不得不招。所以,这段情节的点应该落在“以强压弱”上。必须以此为主线,调动一切手段(人物动态、环境气氛及构图处理),刻画过于执的主观武断、粗暴专横,以揭露封建统治的本质。
在这本作品里,我对“判斩”这段情节没有处理好。虽然我理解应该深刻细腻地描绘好况钟这个形象,运用情节的发展以表现况钟思想情绪的变化,从而使况钟这个性格耿直刚正、作风认真踏实的形象鲜明突出。我在掌握人物情绪和气氛渲染上,也注意到先是强调“一定要杀两个囚犯”,继而是表现“引起况钟的疑窦”,最后是“况钟下决心承担责任推翻冤案”。尽管这样处理情节发展是没有错的,但对这段情节的核心是什么,我一直没有抓住一条属于本质性的线,也就是说对这段情节的意一直立不起来。所以,从开始到画完,还经过推翻重画,对于这段情节应该表现什么,总觉得说不准确。在这么一段重要的情节里(在这个作品中,这段情节是最主要最关键的,是情节高潮的顶峰),分析不出主题思想,抓不住实质所在,说明自己对这段情节还没有理解透,自己的理解水平还很差。我谈这个体会的意图,是说明要做到真正理解主题,明确立意,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个主题,所包含的内容总是比较复杂的,往往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表现。由于着眼点不同,表现出来的效果和所要表达的思想内容也就不同。一个脚本,一条文稿,我们尽管可以也应该多方面地去探索,但应该尽最大努力并且准确地摸到它的本质部分。这里我再举个例子。《十五贯》的开头第一幅内容大意是说尤葫芦是开肉店的,同女儿(亡妻与其前夫所生)苏戌娟过着凄苦的生活。在这幅画里抓住哪一点来表现尤葫芦的性格和处境呢?我先是着眼在“好酒嘴馋”上,认为他后来被杀,原因出在酒上,为了加强戏剧性和暗示因果关系,表现他在磨肉斧,回过头来口水直淌喜滋滋地望着女儿盘中的酒壶。我企图使读者产生“你把斧磨得那么锋利,将来杀你的就是这把肉斧”的寓意。但画好之后,总感到这样处理虽然戏剧性的效果是比较强烈,他的性格及父女感情也表现出来了,但没有把造成这个惨案是由于他不善于经营,以致家境贫穷,向亲戚借得钱财所引起的根本原因揭示出来。因为我原来立意于“好酒嘴馋”,对于人物性格刻画就偏重于乐天风趣上,为了表现尤的身份和说明时间(落市收摊之后),我设想了磨肉斧的动作(也企图暗示因果关系),但是把这些形象、细节综合起来,却构成了这样的效果:尤葫芦在使劲地磨肉斧,说明他的生意很兴隆,心绪得意舒畅,家境也很宽裕,顿顿有酒有肉。这样的尤葫芦,后来怎么会变得关店息业,穷到向亲戚借贷呢?如果不突出他的买卖不利,就无从表现他的时运不济,如果感觉不到他的时蹇运乖,又何以表现家境窘困?如果显不出他的贫穷,后来向亲戚借贷也就没有呼应了。因之,我感到这幅画的主题应落在“倒霉”二字上。我意图用猪头吊得发臭,以说明肉店生意不好,用尤葫芦挺着大肚拍打苍蝇的窘相,以表现他因蚀本而产生烦闷焦躁的心情。门槛上伏着一条打蔫的癞皮狗,更增强凄凉冷落的气氛。这样处理,可能比原先的一幅立意准确些、深刻些。
举这个例说明立意的重要性,说明对整个作品,一段情节,一幅画,都有个如何立意的问题。
《十五贯》第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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