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84年认识朱厚泽同志的。那年8月中共遵义地委党史办在湄潭、遵义召开为期10天的座谈会,讨论浙江大学1940~1946年间的革命斗争史,邀请15位浙大校友参加。我们路过贵阳时,贵州省委接待了我们,开了半天的座谈会和晚宴。主持这项活动的是贵州省委书记朱厚泽同志。晚宴时,他和我同在一桌。他比我小11岁。席间他诉述1964年“四清”时,贵州是重灾区,钱瑛大姐带领中央几百名干部到贵州来整顿,有几百人被开除党籍,他也在内。他被开除党籍后,下放农村监督劳动,直至1979年才平反。同桌有类似遭遇的,除了我1957年被打成右派回老家当了20年农民以外,还有另一位浙大校友安毅夫(安粤),他比我晚毕业3年,57年也被打成右派,还受到20年劳动教养。他是贵州人,父亲是六盘水的土司。解放前他和朱厚泽都在贵阳从事地下工作。我们共命运的三人相聚一起,心心相印,互诉衷肠,激动舒畅。当时情景,至今犹历历在目。
11个月后,胡耀邦调他出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当时高层在意识形态上的斗争异常严峻。1979年祭起“四项基本原则”大棒的邓小平,1980年借胡耀邦支持的白桦的小说《苦恋》(后改编为电影《太阳与人》)而发动“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并于9月发出危言:“目前形势比1957年还要严重,知识分子要向我们夺权!”1983年又在胡乔木、邓力群支持下搞了一次“清除精神污染”。由于遭到胡耀邦、赵紫阳的抵制,28天后就收场了。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形势下朱厚泽接替左王邓力群出任中宣部长,是何等艰险。为了让他尽可能地更多了解实情,我给他写信,约他见一次面。他没有回音,可能是因为我多年来被官方认为是自由化代表人物,他不便直接接触。
1986年5月,6个学术团体召开纪念“双百”方针30周年座谈会,我们都参加了。不过他因另有活动,迟到早退。他坐在我身旁,对我说了一句语重心长的话:“事情要慢慢来,不着急。”在此之前他已提出“三宽”(宽容、宽厚、宽松)方针,让人沐浴在清风之中。
但好景不长,4个月后,胡耀邦以“反自由化不力”罪名被自封为“第二代核心”的邓小平罢黜。厚泽立即主动辞职。一直到20年后的2006年,李锐同志发起并主持《中国向何处去》的小型座谈会,参加者不到10人,共开过3次会,我们两人都参加了。他发言不多,但有新意,简洁明了,常常一语中的。表明他思想深邃,有洞察力。例如一次谈到“新民主主义”,他说:新民主主义的“新”字是指由共产党领导,要由共产党领导,能有民主吗?休会期间,李锐说:“党内出了个胡耀邦,给我们带来了希望。”他随后对我说:“胡耀邦给我们带来了幻想。”
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国内出现了普世价值的争论。王德禄主持的研究所把争论文章汇集成册,并于9月开了一次座谈会,我们两人也都参加了。我们都肯定普世价值,反对操控意识形态官僚所发动的反普世价值逆流。我们认为这场斗争要继续下去,研究工作也要深入下去。
以后听说他在网上开了博客,能通过博客方便地与人交流思想。可惜我因视力极差(仅0.1)和手指不灵活,不会用电脑和上网,希望他能把博客内容经常寄给我。这样的奢望太不现实了,转而希望我们能见面谈谈。他答应了。可是他兴趣广泛,交游广,爱山水草木,爱摄影,经常出外旅游,见面时间难以确定。不久他不幸患了口腔癌,我要去医院看望他,他却提出等他病好以后来看我。想不到这个愿望落了空,2010年5月9日他离开了人世。全国有识之士无不惋惜。两天后,在医院举行告别仪式,我也去了。大家都为苦难的民族失去这样一位熠熠生辉的思想栋梁而悲痛。
201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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