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卿《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眺》

 作者：刘长卿

　古台摇落后，秋入望乡心。

　野寺来人少，云峰隔水深。

　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

　惆怅南朝事，长江独自今。

赏析

《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眺》是唐代诗人刘长卿的作品。刘长卿，字文房，宣城（今属安徽）人，玄宗天宝年间进士。肃宗至德中官监察御史，后为长洲县尉，因事下狱，贬南巴尉。代宗大历中任转运使判官，知淮西、鄂岳转运留后，又被诬，再贬睦（mù）州司马。长卿清才冠世，颇凌浮俗，性刚，多忤（wǔ）权门，故两逢迁斥，人悉（xī）冤之。德宗建中年间，官终随州刺史，世称刘随州。刘长卿生卒年未确论，各名家说法相差甚远，争议十分激烈，综合看来约生于709-725年间，逝于786-790年间。刘长卿工于诗，长于五言，号称“五言长城”。其诗调雅畅，甚能炼饰。其自赋，伤而不怨，足以发挥风雅。长卿尝谓：“今人称前有沈、宋、王、杜，后有钱、郎、刘、李。李嘉祐、郎士元何得与余并驱。”每题诗不言姓，但书“长卿”二字，以天下无不知其名者云。

《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眺》作于刘长卿旅居扬州之时。安史之乱爆发后，刘长卿长期居住的洛阳落入乱军之手，诗人被迫流亡到江苏扬州一带，秋日登高，来到吴公台，写下这首吊古之作。此诗描写了诗人登吴公台所见的萧瑟荒凉的景象，深刻反映了唐朝中期安史之乱后荒凉破败的景象，也反映了作者忧国忧民的心声。全诗抚今追昔，感慨深沉，风格悲壮苍凉，意境深远悠长。

首联扣题，挈（qiè）领全篇。由台上落叶起兴，触景生情，悲秋意绪溢满纸端。秋风飒飒，落木萧萧，使人顿生悲凉之意。“秋入”二字有的版本作“秋日”，可能出于对仗工稳的考虑，“秋日”与“古台”相对才恰切。但我以为用“入”字更妥贴（tuǒ tiē），首先它紧承上句末尾时间名词“后”字，揭示了诗人情随景迁的心理流向。其次用“入”字这个趋向动词更有力度，更微妙地传达出诗人内心的愁苦与怅惘。怀乡病本就足以令人黯然伤神；且时又逢秋，这种乡愁之苦就更增一层了，仿佛秋风秋气将诗人一颗伤痕累累的怀乡之心团团裹挟（guǒ xié）住，沉甸甸的，无法解脱。再者，律诗首联并不苛求对仗，用“入”字，使句法灵活而不板滞。

颔联宕（dàng）开一笔，不写乡思；转而细写登台所望之景，别开生面。上句写近景，寺院地处荒山僻岭，故而人迹罕至。着一“野”字，分明投射出诗人处江湖之远、仕途失遇的苦闷；着一“少”字也暗示了诗人漂泊他乡的孤独。下句写远景。隔岸青山层峦叠嶂，云遮雾绕，清净幽深：这样一个超然于熙攘尘世之外的所在或许是荡涤诗人心头重重烦虑的佳处。此联景中含情，宛然有一种横空出世的虚静散淡韵致。

如果说颔联是用一片清幽的风景将诗人内心的愁绪清洗冲淡，乃至使读者突然不见了诗人乡愁的影子；那么颈联则由作者的运命乖舛（guāi chuǎn）之酸辛跃迁到朝代兴替之感喟，笔触更浑厚了。颈联继续写景，由远而近，写出了古台四周苍茫的暮色，用笔细致。上句写远景：西风残照，落日熔金，废垒寂寂，钟罄悠悠，声振空林……时间仿佛停止了脚步，空间似乎也在沉思。诗人工于用字，“依”字下得极雅，极有韵味。“依”字在句中有“枕靠”“依凭”之意，夕阳本是无情，而用“依”字，却赋予“夕阳”人格化的形象，仿佛这渐行渐远的夕阳也为“古台”“旧垒”的沧桑之变而叹惋悱恻（fěi cè）、眷恋难舍。若说上句妙在绘形，则下句是精于摹（mó）声。以“寒”字来修饰钟磬的声音，将听觉感受的印象转化成触觉感受的形象，这是通感手法的得体运用。诗人还觉得不够到位，又以“满”字加以强调，写足了凄神寒骨、悄怆（qiǎo chuàng）幽邃（yōu suì）的意境。 俞陛（bì）云说“此二句试曼声诵之，不仅写荒寒之意，且神韵绝佳”，诚为切中（qiè zhòng）肯綮（kěn qìng）。刘长卿曾有“谪居秋瘴里，夕阳何处归”的感喟，这两句表面上是发思古之幽情，但其底里深处还是脱不了自我身世之痛。

尾联议论抒情，因眼前之断壁残垣（yuán）的萧索败落的景象，而浮想起南朝的繁华与战乱等等，只觉满腹的惆怅。修台的吴公本为陈将，南朝战场今已为寺，故可“惆怅”，而眼前惟余长江自流耳。此联以吊古作收，下句并切诗题中“台上”、“远眺”等字，结句余意无穷。

“惆怅”是本诗的关键，点出了诗的主旨。明则为历史兴衰无常而惆怅，实则有人生坎坷多难而伤感。刘长卿《送子婿（xù）崔真父（fǔ）归长安》中写到“惆怅暮帆何处落，青山隐隐水漫漫”，理想破灭、前途难料的凄苦消沉还是融合到吊古伤今的慨叹中来了。值得一提的是，“惆怅”一词（或说“惆怅”这种情绪）以及与之相关的诸如“夕阳”“暮钟”“暮帆”“独鸟”“白发”等意象在刘长卿、李端等大历诗人的诗作中是屡见不鲜的。“长江独自今”这句以景语作结。大江东去，南朝英雄们都已被浪花淘尽，无处寻觅沈之、吴明彻的踪影。正所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历史的虚无、人生的幻灭等等情愫随着这訇（hōng）然的江流声纷至沓（tà）来。这不仅是刘长卿一人的心灵哀歌，也是中唐时期大历诗人共有心态的裸呈。

《唐诗癸（guǐ）签》说“刘长卿得骚人之旨，专主情景”。宋荦（luò）《漫堂说诗》说刘长卿五律“清辞妙句，令人一唱三叹”。此诗即是典例，全诗既“工于铸意”，又“巧不伤雅”（清人沈德潜语），借景抒情，情景交融，含蓄蕴藉，回味不尽。

注释

1.吴公台：在今江苏省江都县，原为南朝沈庆之所筑，后陈将吴明彻重修。

2.摇落：零落。凋残。这里指台已倾废。语出宋玉《九辨》：“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摇落而变衰。”

3.野寺：位于偏地的寺庙。这里指吴公台上寺。

4.依：靠，这里含有“依恋”之意。旧垒：指吴公台。垒：军事工事。按吴公台本为陈将吴明彻重筑的弩台。

5.磬：寺院中敲击以召集众僧的鸣器，这里指寺中报时拜神的一种器具。因是秋天，故云“寒磬”。寒磬：清冷的磬声。空林：因秋天树叶脱落，更觉林空。

6.惆怅：失意，用来表达人们心理的情绪。南朝事：因吴公台关乎到南朝的宋和陈两代事，故称。南朝，宋、齐、梁、陈，据地皆在南方，故名。

７.独自：又作“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