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佑清
2016年2月22日,元宵节。
刘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上播放着各地庆祝元宵节的活动。闺蜜毛艳红特意给她煮了一碗汤圆,芝麻馅的。
吃完之后,刘芳对闺蜜说,我要水杯。
闺蜜语气赌气般强硬:“自己拿,你摸得到。”
刘芳笑。
这是刘芳生活中的一个小片段,在此之前,包括贵州都市报在内,多家媒体都曾对她敬业奉献的事迹有过报道。她是贵州省白云三中的教师,也是一位盲人,尽管如此,她一直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2015年,她获得贵州都市报举办的都市年度人物奖,也是在这一年入选感动中国人物。
她头顶诸多光环,但这位盲人女教师说,自己最想要的还是那种小资又散漫的生活。
我所从事的工作也是平平淡淡,没有那么惊天动地。我不是那么的高大上,我和闺蜜总是这样,会开一些玩笑。闺蜜会说,你长得真的丑,但是丑得自然。呵呵,自然就是美,看习惯就好了。
“我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
摄影记者说要拍照,刘芳连忙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然后拉着摄影记者的手说:“这是我第一次把头发披着出镜呢,衣服也是今年的新衣服,可要把我拍好看点呀!”
刘芳的微信名叫“蝶翅随风”,意指“我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要换一种心态去生存。”
她曾用了10年时间从光明走向黑暗。1997年,刘芳夜盲的症状蔓延到白天,然后她被医院确诊为视网膜色素变性,这会在不久的将来导致她失明。这期间,她学习画画,试图记住这些可能再也看不见的色彩;她背下重点篇目,即使失明也能站在讲台上继续授课。更重要的是,她用这10年时间,让自己的心态转变。
2007年,刘芳彻底失明。
2006年,我才真正承认自己是一个盲人。于是,我决定申请办理残疾证,这证明我已经正视自己的情况了,心态也就慢慢改变。
这一年,是我人生的拐点,如果原来的世界是狭小的,阴暗的,心态转变之后,人生就敞亮了。
这种心态转变的例子很多,比如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密集地接受媒体采访。
最初我很高兴,呀,我上电视了。另外一个小心思是,看看自己的眼睛经媒体报道后,是否还有治疗的可能。
可是后来,虽然媒体采访越来越多,关于自己眼睛治疗的消息却没有。这一度让我不喜欢和记者聊天,但后来想想,记者其实也和我一样,热爱这份职业,于是我也就释然了,高高兴兴地接受他们的采访。
我曾写过一首诗来描述我心态的转变,其中一节是这样的:
风景在那里
四季在那里
温暖阳光在那里
整个世界都在那里等你
我以自己的方式倾听世界倾听自己
“老师,你的雀斑也很美”
对于刘芳来说,心态转变一直都在发生。
刘芳说,曾经的她说话冷嘲热讽,针针见血,也得罪了不少人。得知患有眼病之后,她也时常用尖酸刻薄来伪装和保护自己,就像小时候战战兢兢地骗别人:“你别想欺负我,我家有五个哥哥。”
而就在自己想通了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实之后,自己也开始重新定位。
一个盲人教师,也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说:“一天当中,情感最丰富的时间是晚上,因为黑夜笼罩着你,更能静下心来思考。对于你们来说,只有晚上,而对于我来说,我的24小时都能安静地思考。”
周边的人和事、一些细微的变化,刘芳却感受特别明显。
比如以前和同事的关系,有的比较紧张,时常唇枪舌剑。但自从她看不见之后,就感觉再也没有人质疑她,也从不在她面前提眼睛。不管是不是曾经和她有过节的,在校园里,都愿意拉着她。
正是因为这样的改变,刘芳随时都收获着满满的感动。
我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到初三了。
快进入中考,我不允许他们迟到,但有一天早上,一个叫夏文的女生就迟到了,我很不开心地对她说,天,你都会迟到。她低着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下课后,她来到我的办公室,没有说话,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圆圆的饭盒,还是温热的。她把盖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蛋炒饭。
我含着眼泪吃着这盒蛋炒饭。
小女孩还在旁边说,老师,你昨天说最馋蛋炒饭,我一早就给你做了,可是鸡蛋没炒开,敷在饭上了。
听着这样温暖的话,我早已哭得不成样子。
现在,只要是白云三中的学生,我都教过。走到哪里,总会传来一个曾经教过的学生惊呼:“刘芳老师,你在这里啊!”然后主动报上自己的名字,在哪个班级,现在正在干什么工作等。
这样的相遇让我觉得很开心。如果是其他老师,或许就只是问个好而已,哪里还会说这么多话呀!
当然,最让我开心的,还是学生们经常夸我,“老师,你看不见,但你是真的美,你的雀斑也很美。”
我想说,虽然我失去了光明,但我获得的依然很多,我曾经的一首诗可以印证自己的想法:
看得见的苦难不叫苦难跨过它
装得下的苦难不叫苦难包容它
留下的是珍珠冲走的是细沙
“因为失明,我摸索出一套独特的教学方法”
刘芳家里的阳台很宽敞,她在这里放了两个藤椅和一张桌子。角落上,还有一个半圆的吊篮,她可以坐在上面发呆。
因为家住17楼,从阳台放眼望去,大半个白云区尽收眼底。她的客厅里还放了一面很大的镜子。
她的理解是,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的家人、来家里的客人能看见呀。“比如这面镜子,很大很高,个子再高的人都能照到全身。万一哪天姚明来了呢? 当然,个子不高的人也能照到,万一哪天郭敬明来了呢?”
她并不觉得享受不到这些硬件设施会失落,而是觉得自己的“优势”在其他地方。
无论是教学生,还是教自己的儿子,我都摸索出一套自己的独特方法。
比如在我的心理咨询室,我会让孩子蒙上眼睛,体会一个盲人的日常生活。这样他就会发现,自己遇到的困难就不算什么。
闲时,刘芳操作专用的手机发短信或聊微信。(杨兴波/摄)
成为心理咨询老师之后,娃娃觉得我看不见,这样就不知道他们的微表情。
有的时候,到心理咨询室的孩子并不说自己的名字和班级,就这样找我诉说。我觉得,自己有的时候也会成为“树洞”的角色。他们会对我倾诉自己内心的秘密,而且丝毫不用担心我会知道他们是谁。
我能做的,要么是认可、承认他们,要么就是疏导他们,陪他们哭,陪他们笑。
日子久了,他们就会觉得,这个看不见的老师,很有安全感。
有个姓涂的小男孩,时常遭遇家暴,特别叛逆。每次,我要去网吧把他揪回学校,然后拿钱给他吃早餐。
有一次,他甚至偷了别人公司的钢缆,致使公司损失50万元,而他把这钢缆卖成800元。我找他谈了很多次话,这个男孩对我说:“刘老师,我保证以后偷东西,绝对不偷你的。”
这让我哭笑不得。
我还是没有放弃,依然关心着他。
最近,我得到关于他的最新消息,这个男孩毕业后去学厨师了,走正道养活自己。
另一个优势是,学生们总是呵护着我。
在班级上,我会拿个小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擦擦。娃娃们看见了,就会一把抢过来,然后强势地说:“让开,我来擦。”
当然,对儿子的教育我更有优势。
比如我写诗,会让儿子过来帮我看看是不是有错别字,他就会非常认真。到后来,我发现他也会写诗,读大学的他,还会写说唱的歌词。
虽然是个男孩子,但他的房间比谁都整齐。家里来了熊孩子,他会再三叮嘱,东西在哪里拿的,就要放回原位。
虽然他不说,但是我知道,他是怕我再去收拾。
我不放弃每一个孩子,我觉得他们年少时犯过的错误都是可以改正的,所以我有一段这样的诗歌:
有人问我,
你还记得那些山川湖泊的模样吗?我说记得。
山都有着坚硬的下颌,水都有着迷人的眼波,
弯弯曲曲是人生必经的路,高高低低是生命必备的坡。
“我想要一种小资又散漫的生活”
刘芳的卧室里,挂着一幅闺蜜辛苦搜罗来的十字绣。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幅画,她也向往画上的生活。
刘芳说:“我想要一种小资又散漫的生活。”闺蜜便把她这种向往绣成十字绣,挂在刘芳的卧室。(杨兴波/摄)
一个单独的空间,一把贵妃椅,一个女人,长发飘飘,拿着一本书,用最舒服的姿势坐着。茶几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有点小资,有点散漫。”刘芳说。
然而,自己想要的生活往往很难得到。
如果你看见一个盲人坐在路边拉二胡,你会觉得正常,但如果一个盲人或者肢体残疾人士像正常人一样工作,在很多人看来,就不正常了。
我多想,大家能像看待正常人一样看待我们和我们的工作。
我必须承认,我有不便之处。
比如电视的背景墙,我始终不太喜欢。我想要一种森林的感觉,绿色的,意境悠远,结果成了这种灰不溜秋的。
又比如儿子写的字很丑,但是我看不见,就无法督促他写字。有时候儿子说作业写完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写完还是假写完。直到老师打电话反映儿子作业没做完,我才知道真相。
但正因为如此,我更希望自己能融入普通人的行列当中,比如像常人一样,站在讲台上。而不是反反复复地说我,你都看不见了,还逛什么街呀,万一摔着了怎么办?你还挑什么衣服啊,自己又看不见。
时间久了,同事们甚至会忘掉我是一个盲人。她们甚至会拉着我问,刘芳,你看我新买的裙子好不好看?
我回答说,来,我摸摸看。
同事这才会意识到,原来我是看不见的。
虽然有些小小的尴尬,但我很喜欢这种再普通不过的对话。
有人问我
看不见了你害怕吗
我说害怕
因为那不是闭上眼睛
等待一次甜蜜的亲吻
而是拥抱之后找不到爱的停顿
有人问我看不见是什么感觉
那是浓雾弥漫
明明知道整个世界就在那后面
花鸟鱼虫
风雨雷电
却怎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呢
别再问了
请别再问了
残缺是我永远的名片
微笑却是你镀金的请柬
请给我一个饱含深情的拥抱吧
我就是你心里那片明媚的天
(2016年02月25日 《贵州都市报》)
短评DUAN PING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