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假货命名

以恒星行骗：为假货命名

高中时，我有个朋友是电影行家。我听说过的电影，他全都了解得头头是道。导演、演员、音乐、布景——他的知识深度很令人惊异。一天晚上，我们在我的房子里摆弄我的望远镜，我说：“让我们看一眼天鹅座β（辇道增七），它是一颗寒冷的双星。”我转了转望远镜，一两分钟内就将它置入目镜之内。他走近目镜看了一会这个漂亮的双星，然后后退一步看了看天空说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那颗星在哪儿的呢？有那么多的星星！”

我瞥了一眼天空简短问道：“谁执导了《从现在到永恒》（From Here to Eternity）？”

他没打嗑吧便回答道：“弗雷德·齐纳曼（Fred Zinnemann）。”他顿了一下然后笑了。“没错。”他说。

他明白了。我认识星星是因为我对它们很熟悉。看天空就像看地图一样，你很快就能摸清周遭的道路。在看一部电影足够多次之后，你就会很了解角色，如果足够感兴趣，你就会记住那些并非很多人都知道的细节。

数十年后，我会指给女儿看窗外的星星逗她笑。她想知道它们的名字，我就讲给她听。她跟着我重复星星的名字，但又会用她最快的速度转向其他的星星。她想知道所有这些星星的名字。

这是一个离谱的要求。夜空里的星星数不胜数。眼光敏锐的观察者——如果条件适当的话——可以用裸眼看到数千颗恒星。借助一台中等的望远镜，就能看到数十万颗恒星。哈勃太空望远镜所用的是一部包含有数千万恒星的导星星表——这是为了能够持续指向一个目标。正如你所能想象的，为所有这些星星命名是个相当大的挑战。

但并非对每个人来说都如此。有一些公司向你兜售星星的命名权，你可以用自己或喜爱的人或朋友的名字来命名星星。花一点小钱，微不足道的一点小钱，你就会收到一张证书，对天上某个由你命名的恒星做出权威认证。有些公司甚至会给你提供该恒星的坐标和一幅漂亮的星图，这样你就可以找到它。这样的机构有很多，大部分机构的共同之处是它们都强烈暗示着——而且有的会直接说出来——这颗恒星现在正式由你命名了。祝贺你！

但是这颗恒星真的由你命名了吗？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么我强烈恳请你合上这本书，并且读出书名，大声地读出来。也许要读两遍。

答案当然是不。恒星的命名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事情。有一个名叫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的机构，负责为天体正式命名。这里的正式命名指的是职业天文学家在提及天体时通常所使用的名字。命名天体有一些规则；小行星、卫星、彗星甚至其他行星上的环形山都要以特定的方式被命名。

恒星通常有某种星表名字。刚巧，用一个适中的望远镜就能看到的几乎每颗恒星都已经有了一个名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指定的称呼。通常，它们由其在天上的位置来命名，这有点像以经度和纬度来命名一个小岛。只有最亮的那些——裸眼可见的恒星，可能有诸如参宿四、织女星或北极星这样的专有名称。

大多数恒星是用希腊字母与星座的名字来命名的，像著名的半人马座α星或不那么有名的南极座σ星。星座中最亮的恒星被称作α，第二亮的恒星叫作β，等等。那些字母很快就被用完，因此随后会用到数字。弗兰斯蒂德（John Flamsteed）^[1]是一位17世纪的天文学家，他把数千颗恒星编成表，而很多恒星现在仍然用着他起的名字。超过300 000颗较暗的恒星被列入德国波恩星表，它们的名字是在描述它们坐标的数字前都有“BD”作为字首。收录数千恒星的德雷伯星表，以1870年代的天文学家德雷伯（Henry Draper）的名字命名，以纪念他最早使用分光镜（他还在我出生那天的84年前拍摄了第一张猎户座大星云的照片）。这些恒星的名字在描述其在天上位置的数字前都有字母“HD”。

许多恒星都为若干含糊的命名所累。只有非常少的星星以某个人的名字命名，范玛宁星或巴纳德星就是如此。它们通常都是特殊的恒星，比如那些离我们特别近或是以异常高速在银河系中穿行的星星。它们通常根据发现其不寻常特征的天文学家的名字命名。有一颗恒星是个例外，猎犬座α（Cor Coroli），它是以查理二世的心来命名的^[2]，查理二世在1600年代资助了天文学。

我们并不全都如此幸运。让一颗恒星以你的名字命名，这是件非常稀罕的事儿。

当然，试图出售恒星的公司会以不同的方式让你相信。你也可以在天上不朽……假如你相信他们的广告。有些广告的确很有趣，它们声称天文学家们真的会使用你为星星所选择的名字。作为天文学家，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不用。很大程度上来说，我们中的很多人并不喜欢我们所用的字母形花片汤^[3]般的名字，但这要比使用“John Q.Public”这样的名字更好些，而且我们不必因为某些公司给我们打电话说新近有人签约购买他们的“服务”，而改变我们对星星的叫法。

最后的结果是，无论这些公司说什么，你给星星的名字只是你给它的一个名字而已。它不是正式的名字，并且在科学界之内是无效的。

实际上，如果你所关心的全部就是送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给什么人，而你喜欢这个奇特的证书，那很好。但很多公司在他们的广告中故意不告诉你这个名字并不是正式的名字。许多只是让你想当然地以为名字是正式的，而且知道你有此想法时也并不会点破。

也许最广为人知的星星命名公司是国际星星注册公司（International Star Registry，简称ISR）。他们声称自己是第一家出售星星名字的公司，就好像这给了他们更多在行业中立足的依据。可能的确如此。他们在网站上称，他们已经出售了几十万颗星星，每个大约50—100美元，这道数学题你会做。这个公司不会破产。

他们在广播电台发布了大量广告。他们过去常常声称，你为星星选的名字将会进入国会图书馆的一本书，并且被印在保存于瑞士银行金库的一本书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前一种说法是真的：任何受版权保护的材料，如果权利要求者注册了，都会保存于国会图书馆。ISR公司能够为他们的名录获得版权保护；版权就是如果你喜欢就可以独自购买的东西。而且如果你有现金支付给瑞士银行金库从而得以在那里存入一本书的话，那是你的又一项权力。不管广告说什么，就星星的名字而言，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所以，不要总是相信你所听到的。纽约消费者事务办公室就肯定不会如此。他们认为ISR在纽约使用欺骗性广告而违例，因此要征收总计3500美元的罚金（这是公司收入的很小部分）。国会图书馆禁止ISR在其广告中打着该图书馆的幌子，而ISR显然依从了；该图书馆不再被提及。

天文学界也有话要说。你可能认为天文学家们其实并不关心这个业务，因为这对他们并没有直接的影响。不幸的是，它会有影响，并且以一种非常情绪化的方式。想想这件事：马蒂诺（Robert Martino）是位于俄亥俄州卫斯理公会大学的珀金斯天文台的助理台长，他指出许多人购买星星以死去朋友或亲人的名字命名。他本人至少曾遇到过四批人在不同的时间来找他，并要求观看他们以故去的至爱亲朋的名字命名的星星。天文学家怎么能对一个悲伤的人说，这个星星其实并不拥有这个名字呢？大多数天文学家都不会这么做；他们将望远镜指向星星，并且忍住了怒火。

然而，马蒂诺的忍耐最终达到了限度。他已经面对过太多悲伤的家庭，因此他在天文台的网站上建立了一个关于星星命名的网页。2000年，ISR进行了报复。

据马蒂诺的说法，ISR对天文台施予了很大的法律压力，而后者并没有很多钱。尽管非常不满，但马蒂诺还是拿下了他的网页。马蒂诺说他的网页上没有什么不正确的内容，就是不讨人喜欢而已。

马蒂诺还强调说，他从未在其网页的任何一处直接指明是ISR。不过，在网页底部有一处关于纽约事例的链接，其中的确提及ISR。照马蒂诺的说法，那对于该公司来说显然还是说得太多，公司再次与大学联系，警告他们说网站上根本不应该谈及星星命名。这种境况很快变成了第一修正案中的一项权利。马蒂诺认为这是“一个为消费者辩护的人受到言论钳制的个案”。据马蒂诺说，这一事件之后，几位天文学家修订了他们关于星星命名公司的网页，在显要位置提到了第一修正案。一些网站甚至链接到了宪法的一个副本。

但是，事情并未到此结束。马蒂诺拿下了网页，但仍然很愤怒。他通过各种邮件列表以及BBS在互联网上清楚表达了自己的观点。马蒂诺说ISR再次与大学联系，并坚持要马蒂诺停止对他们说三道四，声称马蒂诺是作为大学的新闻发言人来表达自己的观点的。马蒂诺说，这一主张“没有丝毫根据”，他的评论是在非工作时间写的，使用的是他的私人互联网账户，通过他自己的互联网提供商，而大学与此无关。尽管如此，大学还是寄给马蒂诺一封信，明确要他最好停止谈论这家公司。马蒂诺把关于星星命名的全部网页都移至他的私人网站，在那里，你仍然可以找到它们。^[4]

虽然如此，马蒂诺还是感到了一点点欣慰。他关于星星命名的新网页访问流量远比ISR联系他之前的流量多得多。显然，这一宣传效用激励了其他天文学家，他们现在也链接到马蒂诺的网页。

我将强调指出，马蒂诺有一个名叫西莱斯特（Celeste）的女儿：她因星星而得名而非星星因她得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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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ISR而言，该公司必定明白许多人购买星星来作为一种纪念；他们与癌症研究运动（Cancer Research Campaign）——英国一家为癌症研究筹钱的公司——成为合作伙伴。他们做点事情以向那些死去的人，尤其是家庭成员表示敬意，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不过，直接向慈善机构捐款也许会更好，如果它是一个可以让你所强烈感受到的情绪得到提升的机构，就更加如此。

附带一提，在几周之内，我曾三次致电ISR请他们对这一境况做出评论，甚至还给他们寄出一封书面信件。我还试图了解校方对这一事件的观点。不过，到写这本书时，我还未收到双方任何回复。

也许最好的说法是“货物售出，概不退换”。如果你了解情况而参与其中，知道这种星星命名完全是非正式的，可能就不会受到任何损害了。然而，根据我从天文馆和天文台的天文学家那里听来的描述判断，当大多数的来访者要求看看“他们的”星星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公司根本就不是正式认可的。正像纽约所发现的，他们的许多广告的确是欺骗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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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讽刺意味的是，ISR关于天文学的知识本应该更好。ISR的澳大利亚—新西兰办事处有一个网页^[6]，在这里你可以订购一颗星星的名字，并且找到更多关于公司的内容。他们有一页“常见问题解答”（FAQ），有如下内容：

Q：如果我的星星从天上掉下来会怎样？

A：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并且被我们发现，我们极肯定地会再为那个人命名一颗新的星星，费用我们来支付。

通常，这些常见问题解答列出的都是真的提问，如果有人问这个细节问题，并不会令我感到奇怪。但一家出售星星的名字并且对天文学说东道西的公司，的确应该了解天上的恒星与流星之间的不同。流星与恒星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更多关于流星的内容可参见“流星、流星体和陨星”一章）。如果一颗真正的恒星从天上掉下来，那么相比于再找另一颗星星挂名，我们有更大的麻烦。

同一个网站还声称，裸眼可见的恒星只有2873颗；而事实上有大约10 000颗（这取决于天空的条件）。除了太小之外，那个数字也太精确了。你怎么知道可见的恒星不是2872或2880颗呢？在我看来，使用过于精确的数字似乎是使它们显得更加科学的另一种方式，而实际情况则并非如此。如果ISR就连光学天文学最基本的性质都不甚了解，你还会想要从他们那里购买一颗星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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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这些说完之后，可能是我来全盘招供的时候了。在这里我要承认，我有“我自己的”星星。许多年以前，我的兄弟们从ISR买到了它，并且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如图5-2所示，那颗星名叫菲利普·C·普莱（Philip Cary Plait），位于仙女座，它比裸眼所能看到的星星还要暗弱100倍左右。

几年前我把这颗星星的原始证书搞丢了，出于好奇，我给ISR打电话想看看是否他们能告诉我这个星星在哪儿。他们为此感到很吃惊；而且很有讽刺意味的是，它显然是这家公司在其开展此项业务之初所出售的最前几颗星星之一，但他们能够给我提供它的坐标。它们并不很准确，但我能在数字星图上找到它，我们可以在照片上看到。

你能认出它吗？就是位于中心的那一颗。你可以看到，那片视场有许多星星，包括很多更亮的星。顺便一提，那里没有能被裸眼看到的星星。问题在于，“我的”星星已经有了一个名字——BD＋48°683。这个名称已被列入德国波恩星表大约130年了，该星表是几乎每位行星天文学家使用的。最后，我认为他们在星星命名业务中更具有优势。

因此如果你真想买一颗星星，我劝你不要把钱扔给这些公司。你只要出门去买一些不错的图形软件，就可以制作自己的星星命名证书，然后选出你想要的任何一颗——甚至夜空中最亮的一颗，而且就像正式的一样。

图5-2　在这片有数千恒星的视场中，菲利普·普莱星——BD＋48°683隐藏其中，十分不显眼。这里展示的图像宽为1°，大约是天上满月大小的两倍。图片版权襂1995—2000属美国大学天文学研究联合会有限责任公司（Association of Universities for Research in Astronomy, 简称Inc）所有。数字化巡天（Digitized Sky Survey）由太空望远镜科学研究所在美国政府资助项目NAGW-2166支持下实施。（这些巡天图以帕洛玛天文台奥欣施密特望远镜以及英国施密特望远镜获得的照相资料为基础。这些底片经上述研究机构许可被处理为数字压缩格式。）

我还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大多数的天文台和天文馆都因资金而受限。你可以向他们捐款以资助教育计划，而不是去购买一颗星星。通过这一方式，你将给几十万人一个看到天上所有星星的机会，而不是仅仅将一颗你从未见过的星星以你命名。

记住——星星是属于每个人的，而且它们是免费的。为什么不去当地的天文台看看它们呢？

【注释】

[1]弗兰斯蒂德（1646—1719），英国天文学家，首任皇家天文学家。——译者

[2]Cor Coroli意为“查理的心”，是由天文学家哈雷命名的。猎犬座α的中文名是常陈一。——译者

[3]字母形花片汤（alphabetsoup）是一种罐装食品，里面所有的意面都做成字母形状。这里的意思是指无规律排列在一起的一系列字母。——译者

[4]参见http://home.columbus.rr.com/starfaq。

[5]celeste的意思是“天”。——译者

[6]参见http://www.starregistry.com.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