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雇佣军”与科学地图上的“飞地”现象

10.科技“雇佣军”与科学地图上的“飞地”现象

随着我国科技事业的快速发展以及相关政策的陆续出台，科技场域内科技人员的构成正逐渐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随之而来的是科学的空间分布结构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如何正确应对这种变化，已经成为我国科技管理面临的紧迫任务。本文主要探讨两个问题：其一，科技力量的构成变化及其影响;其二，科学地图的变化及其后果。

(1)“雇佣军”与“麦客”：科技场域内的流动力量

按照前文的科研力量分类办法，通常可以把一个国家内从事科技事业的群体形象地分为三类：正规部队、雇佣军与麦客。前者是一个国家的科技主导力量，后两种则是补充。在一个完全封闭的体制内，通常只有正规部队，这个结构虽然稳定，但缺乏活力，显然不适合时代的要求。在全球化时代，竞争与流动的特点，使科技领域会涌现出后面两种从事科技活动的力量。那么，该如何看待后面这两种力量呢?客观地说，这两种力量的出现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它表明全球化时代的科技人员与资本一样是可以流动的，它以利益最大化为指向。其实，这是一个国际性的问题，而不是某一个国家所独有的。对于全球化而言，流动是它的本质特征，通过流动实现资源配置与收益的最优化。传统的人员流动仅仅局限在同质的民族——国家空间内，它不会带来民族——国家内部的科技总量的增减;如今的人员流动是突破传统国家边界的，这种变化会带来一个国家科技总量的实质性增减。这种现象的现实表现形式就是科技“雇佣军”与“麦客”的大量涌现。那么，这两种力量对于发展中国家的科学场域将造成什么样的冲击和影响呢?

坦率地说，在市场经济背景下，大多数处于科学场域内的科技人员也同样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这里的最大化包括两个层面：名誉最大化和经济收益最大化。这些都无可厚非，问题是对这两种力量如果处置不当，将严重冲击现有科技场域内的平衡，甚至引发科技场域内无序与低效率的局面。为了分析的方便，需要对“雇佣军”与“麦客”做一些简要的描述。

所谓的雇佣军，本是指受雇于一个国家或民族并为之作战的职业士兵，他们大多具有很强的战斗力，以替雇主战斗为谋生之道。从这个粗略的定义中可以看出两点：首先，雇佣军没有固定的雇主，一切以利益为导向;其二，雇佣军一般具有很强的能力。当然，这个词汇按照今天的标准来看是贬义词，但是在本文中，只取其流动性与能力的含义，而不包含过多的价值判断，科学无国界这句名言可以为此提供一种价值中性的保证。科技雇佣军出现的原因大多是因为世界范围内存在科技发展梯度的现实，以及雇主国自身研究力量严重不足、甚至相当落后的状况，为了快速扭转这种局面，政府与管理机构愿意花高价钱雇佣别国的科技人员。

“麦客”指流动的割麦人。由于各地麦子成熟时间的差异，一些以收割麦子为职业的人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收割麦子，换取一些收入。这些人体力好，技术过硬，勤奋肯干，而且收费合理，久而久之，这些人就被称为“麦客”。“麦客”的存在缓解了广大农村地区在夏收时节面临的时间紧、任务重与人手不足的困境。用这个比喻移置到科技界就是指一些短期的研究者与合作者。这些人大多年富力强、思想活跃并具有相当的专业水准和从业资格。他们一旦获悉有项目和课题或者哪里需要人，只要待遇可以，双方谈妥条件，便可以马上投入工作，这种类型的科技力量可以被形象地称为科技界的“麦客”。那么，这两种科技力量对原有的科技场域造成了哪些冲击和影响呢?

在这两种力量中，科技雇佣军的实力一般要比科技“麦客”的实力强，现实中前者往往表现为成名人物并拥有高级称号，而后者多为一些有潜力而暂时尚未成名的人物。科技雇佣军虽然有很强的实力，但不稳定，而且雇用费用昂贵;虽然在短期内能为雇主带来很好的效果，但这种效果的基础是不稳定的。由于各种原因，一旦雇佣军撤出，往往会导致雇主国出现研究水平的急剧下滑以及人才队伍的断层。由于雇佣军的特点，这支力量通常是自成体系的，具有很大的独立性，一般很难与原有场域内的力量融合。所以，从国际经验来看，各国都在减少或者杜绝科技雇佣军，这里既有出于学术安全的考虑，也有培养本国研究力量的内在约束。世界各国已经有过很多这方面的经验教训。对于科技体制不健全的国家，民主的缺位，以及政绩工程对管理者的诱惑，很容易产生引进科技雇佣军的冲动。这一旦实施，将给处于科技劣势的国家带来潜在的风险。尤其是这几年，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增强，国家的科技投入逐年加大，目前我们的有些项目，即便拿到国际上也可以算做大项目了，这种情况已经引起了国际潜在的科技雇佣军的极大兴趣。再加上国内目前名目繁多的各类考评机制，也无形中导致了国内研究机构产生强烈的引进科技雇佣军的需求。因为，一旦有这种力量的介入，短期内的学科建设、项目申请等都将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而这些都是科研院所政绩考评的主要因素。更有甚者，由于雇佣军多是一些成名人物，往往具有丰富的国际人脉网络，而这些都是国内研究机构缺乏的，雇佣军通过出让这部分权利，往往能够获得更大的收益，甚至能够影响发展中国家的科技政策。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发展中国家的我们，应该坚决杜绝科技雇佣军。如果倒退10年，我们的科技投入力度很小，国际科技雇佣军根本瞧不上眼，因此那时没有这个风险，而今天，这已经变为实实在在的危险。

对于优秀的科技“麦客”，则可以大力发展。由于这些人有很强的科研能力，而且雇佣费用很少，他们的进入能够极大地激活原有科技场域的活力，带来一种竞争的机制。更为重要的是，这些“麦客”不会影响到本国科技政策的制定，也不会在某个领域形成资源的垄断，而且能够维持科技场域内的生态平衡。国外很多研究机构面向全球招聘博士、博士后以及初级研究员的行为就可以看作是寻找优秀的科技麦客。实践证明，这是一个很成功的智力引进路径，其不但成本低，而且收益大。基于这种考虑，一个国家科技场域的合理人员的结构应该是：本国力量为主，并附以相应的流动力量为补充。反观当下国内的人才政策以及相应的制度安排，不能不说是存在严重弊端的。那么，这两种外在力量对于科技的空间分布结构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2)科学地图上的飞地与空心化现象

坦率地说，我国科技界目前出现了一种严重的倒置人才观，这种人才架构模式已经对中国科技的发展带来了严重的潜在危害，有些负面影响已经显现。这种人才观表现为：重视外来力量，忽视本土力量。在这种观念主导下，中国科技的空间结构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通常，我们把一个国家科技的空间分布形式形象地称为科学地图，那么，今天的中国科学地图已经发生了变化，已出现了“科技飞地”与“科技空心化”现象。

科技飞地的出现与科技雇佣军现象有直接关系。科技雇佣军的特点，将会造成本土科学研究的“飞地”现象。所谓飞地，按照《法学辞典》上的解释就是：指一国位于他国国境之内不与本国毗连的土地。科技领域的“飞地”就是指那些外籍科学家在中国领导的一个或多个实验室或研究团队，由于他具有决定性的领导权，导致这些实验室或研究团队处于一种科研特区的状态，这种情形就类似于飞地。之所以担心科学领域的飞地现象是出于两种考虑：其一，从学术安全的角度来说，各个国家都在加强自己的高科技研究，为此都进行了大规模的投资，鉴于科技雇佣军的特点，他很有可能把这些研究成果泄露出去，而雇佣国又缺乏有效的制约机制，从而导致大量投入迅速贬值。因此，科技领域内飞地的存在对于任何国家的科技发展来说都是一种危害。中国目前正处于快速起飞和赶超阶段，各级主管部门都希望雇来大菩萨，以最短的时间获得最好的成果，这一目标一旦实现，即能获得政绩的荣耀，因此各级主管部门对此乐此不疲。问题是，我们仔细思考了这个政策安排的后果了吗?科技飞地的存在割裂了中国科技地图的完整性，难道科技领域也要实行一国两制吗?其二，科技雇佣军的存在垄断与耗费了大量的科技资源，毕竟中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科技资源非常稀缺，R＆D投入最多的2007年，也仅有3 000亿元人民币，而哈佛大学一年接受的捐赠款就达到350亿美元，几乎相当于中国的科技投入总量。如果科技雇佣军占有的资源量过大，那么，本土科技人员的资源自然会减少，从而抑制了国内科技力量的成长与发展。科技的发展是一个缓慢渐进的过程，我们何不用这有限的资源做更多的事情呢?对于中国的科技布局来说，全面的发展与起步比单个点的突破更为重要。由于国际局势的变幻不定，任何领域的空白都是可以被别人制约的，因此，全面推进是比较稳妥的战略，当这些领域发展到一定的时候，自然会取得成果。

由于政策安排与资源的倾斜，以及科学场域内承认机制的变化，在科技雇佣军与“麦客”大范围冲击下，中国科技地图开始出现科技力量空心化现象。所谓的“空心化”原是经济学概念，它原意是指：以制造业为中心的物质生产和资本，大量地、迅速地转移到国外，使物质生产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明显下降，造成国内物质生产与非物质生产之间的比例关系严重失衡。现行的人才承认机制的扭曲，导致科技场域内存在着严重的歧视现象，致使本土科研人员在这种歧视政策下生存空间被严重压缩，他们为了获得承认纷纷走出去。当一批年富力强的科研人员为了自己的命运远走他乡或去海外镀金的时候，国内的科技力量在空间分布上就呈现出空心化的事实。这就如同目前某些农村地区，大批年富力强的劳动力纷纷外出打工，导致本地人员结构空心化一样。目前，空心化主要表现为两种模式：从全球范围看，落后国家的科技人员纷纷奔向发达国家，从而导致落后国家整体上出现科技空心化现象，如《科学》杂志报道，北大、清华已经成为美国最大的博士学位获得者的培育基地。从小范围看，落后地区科研人员向发达地区迁徙，导致落后地区进一步空心化，如中西部与东南沿海地区的科技人员分布情况。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科学地图将出现贫富两极的严重分化，这种不平衡将制约一个国家科技整体的发展步伐。据资料介绍，77.61%的教育部直属高校校长、80.49%的两院院士、71.65%的国家重点实验室和教学研究基地主任、94%的长江学者、72%的863计划首席科学家，都具有海外留学经历(新华网，2008.6.22)。从这组数据中，我们可以大胆猜测一下：留给国内科技人员的还有多大空间和机会?更何况科技雇佣军要比这些留学回国人员更具竞争实力。当这样一些力量快速涌进的时候，国内科技人员的处境越发困难，其整体被日益边缘化已是不争的事实。原本海外留学人员经过国外的训练已经有了一定的优势，如果再加上特殊的政策倾斜，本土科技场域内的生态平衡将被严重打破。联想到发展中国家加入世贸组织，对其还有一些保护性条款，如防止民族工业被摧毁，可以有一定时间的保护期，对科技界即便不需要保护，至少也应该享受一视同仁的国民待遇，然而，近年来由于采取人才的“特区”模式，以及承认机制的扭曲，导致本土科技人员的地位每况愈下。

当一个国家把自己的科技发展完全寄托在外来力量上的时候，这个国家科技发展的未来是令人担忧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必须构建合理的人才政策，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遏制科技飞地与科技空心化现象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