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文脉与人脉

4.3　文脉与人脉

文化作为文脉的灵魂，其中心是人。需要指出的是这里所谓的人脉，并非是指社会概念上的人际关系总和，主要特指在文脉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中所受到的人本主义影响和其自身彰显的人文主义精神，以及人文资源对文脉的作用。当今我们提倡人文精神，就是反对“唯技术主义”和“技术霸权”，倡导高技术与高情感的平衡，提倡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相互协调发展。在新时代条件下，从人的角度出发，站在人性的高度，丰富和完整文脉理论体系，这是一个重要的步骤。

4.3.1　人文精神（人本主义）与科学精神

如何在科学技术理性时代保持人文精神内涵？在技术理性的冲击下，人文精神的价值日渐模糊。人文精神的追求和技术理性仿佛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在技术理性日渐凸显，如何寻得一方诗意的栖所，从而达成人和人、人类和自然之间的和谐共处应该是当代人文精神的目标指向。

人文精神视野下的新文脉主义理论，实质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如何表达人的情感，体现人本主义彰显人文精神。这要求在城市发展中，不能“唯技术主义”，更要充分考虑人的因素，把满足人的全面需求作为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体现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相统一，这是时代赋予新文脉理论研究的重大命题。

1）人文精神和科学精神内涵

人文精神是指“蕴含在人文学科中的共同的东西——对人类生存意义和价值的关怀，这是一种具有终极性质的关怀”。与科学的求真精神相比，人文精神是求善求美求自由的精神，坚持的是一种人性本位和善本至上的理念。人文精神是一种普遍的人类自我关怀，表现为对人的尊严、价值、命运的维护、追求和关切，对一种全面发展的理想人格的肯定和塑造；也就是说，它首先体现的是人，它珍视人的生命、幸福、权利和自由，尊重人的人格独立；其次是价值，使人实现自身价值的精神，包括人生的意义、人生的追求、理想、信念等。

科学精神是指由科学性质所决定并贯穿于科学活动之中的基本精神状态和思维方式，是体现在科学知识中的思想或理念。科学精神具有丰富的内涵和多方面的特征。追求认识的真理性，坚持认识的客观性和辨证性，是科学精神的首要特征；崇尚理性思考，勇于批判，是科学精神的特点；以创新为魂，以实践为基础，是科学精神的内在要求；科学精神就是以物的尺度来反映自然和真实地解释自然，客观辩证地揭示事物的本质和规律，从而卓有成效地认识和改造世界。

从二者内涵可见，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是相互区别和相互独立的。但是又是相互依赖和相互融合的，两者之间存在着本质的深刻关联。

2）人本主义是城市和建筑的尺度，也是形成文脉关系的第一量度

人以其自身的力量通过现实的技术手段在不同的区域环境里表达各自不同的价值观和精神追求。这些表达所凝结的物化外表，如优美的山乡、饱含文化信息的历史文化名城，所传达的文脉关系正是以人性作为第一量度的。文脉的表达应该是“人本主义”的表达，而不仅是技术的表达，技术只是实现手段。在这个意义上讲，在技术误导下形成的“千城一面”现象，是对人性的背离。

由于生产力、经济社会结构、自然环境的不同，以及生活方式、科学技术、民族文化的差异，形成了世界城市各不相同的形态特征。这些形态特征的形成一方面包含了人性的尺度，另一方面也展现了表达权利的欲望，这是由普通民众和统治阶层差别决定的。有人甚至认为：“城市发展史可以被理解为几何形式（独裁政客和官僚政治必然遵循的形式）和自由形式（适合人们生活的形式）的冲突史。”

不仅是人的尺度，人的需求也应该是城市建设的量度关系，这构成了新文脉主义完整的的人性内涵。在城市里、在建筑中，人的需求是多种多样的，人需求的多样性形成了城市多样性，可以说，城市多样性是城市的天性，也就是人性（图4.4）。

图4.4　多样性是城市的天性

来源：自摄、翻拍整理

美国城市的各种问题，特别是“城市中心衰败”或“城市中心空壳化”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城市中“人性”尺度的丧失。《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作者简·雅各布从人本主义出发，用城市多样性思路来解决这些问题。认为城市是人类聚居的产物，成千上万的人聚居在城市里，而这些人的兴趣、能力、需求、财富甚至口味都千差万别，因此无论从经济角度还是社会角度看，城市都需要尽可能错综复杂并且相互支持的功用的多样性，来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针对大城市中心衰败的问题，雅各布提出的首要措施是必须认识到“多样性是城市的天性”（Diversity is nature to big city），城市多样性正是人性的表达。提出了四点著名的补救措施：首先保留老房子为传统的中小企业提供场所；其次保持较高的居住密度从而产生复杂的需求；再次增加沿街的小店铺从而增加街道的活动；最后减少街区的尺度从而增加居民的接触。

这些理论进而深刻地影响到后续的城市规划理念。面对空心化的城市中心区和冷漠的城市氛围，有学者提出：“在城市设计中，要捍卫步行的权利、恢复步行文明的价值。保持小尺度的街区和街道上的各种小店铺，用以增加街道生活中人们相互见面的机会，从而增加街道的安全感……”^[13]

当今我国正处于快速城市化进程中，也面临各种“城市病”困扰：环境问题、交通问题日益严重、普适性技术导致城市面貌趋同、大马路、大广场放大了城市尺度，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导致人情隔离，这些问题的实质都是不尊重人的尺度、不了解人的多样性需求造成的。解决这些问题应遵循人本主义的理论和实践，实现人类社会的重新自我认识和人性的回归，在新时代条件下，维护和发扬人本主义的文脉精神，实现城市人性化的和谐发展。

4.3.2　人文资源对文脉的反作用

而同样经过历史积淀的人文资源也是宝贵的文脉传承。人文资源在形成文脉关系方面有巨大的作用，这当然要根据名人自己的特点以及结合当地的文脉关系来加以总结提升，反过来就会强化当地的文脉关系，形成文脉制高点以彰显名人精神。吴良镛认为：“像中国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除列入保护名册的历史名城和历史地段外，可以借题发挥大做文章的城市、地段几乎所在皆是，就看你如何去因借创造了。有了丰富历史、地理、文化知识，就好像顿生慧眼，山还是那个山，水还是那个水，但一旦你发掘出李、杜题韵，东坡江游，立即光彩照人^[14]”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第一个实例是四川仪陇县朱德元帅纪念园区及主体建筑设计中（图4.5），因其纪念性的主题而在前部设计了较为复杂的景观序列，但是在高潮部分主体建筑的构思中，设计者提炼了名人的和当地乡土的文脉关系：

一是川东民居屋顶形式。三合院四合院作为川东民居的代表，在使用上较多，原有的朱德元帅纪念馆就采用的是合院形式，如果继续沿用创作上没有新意。而将其屋顶样式单独抽取出来，作为川东民居重要的构成部件，小青瓦配以白色剪边的大斜坡屋顶符号，同样传达了强烈的文化信息，是文脉最具明显特征的显性构成要素，表达了强烈的文脉关系。

图4.5　人文资源形成的文脉关系（朱德纪念馆）

来源：自绘

二是朱德元帅作为“红军之父”的特征。朱德元帅是中国工农红军的缔造者之一，而红军的代表就是红色五角星。巧合的是，离元帅故居不到200米一座山的山形，从地形图上看去正好是一个五角星，因此“五角星”作为地脉特征和朱德元帅所具备的人文特征，作为一个强烈的文脉符号被提取出来并加以强化。

三是当地的山形，地势以及气势。主体建筑位于纪念园区的曲轴线终点，位于30多米高的山台上，这种地势所表达出来的气势有利于烘托朱德元帅作为红军和共和国缔造者之一的丰功伟业。名人所具备的人文特征作为文脉的隐性构成要素，并利用地形加以强化。

由此整个方案便一气呵成，经五层台阶拾级而上，在轴线序列上，完成情感准备来到一个开阔的平台之上，平台尽端是一个分为三段，简洁清爽的大斜面体，上覆盖小青瓦和白色剪边，传达出浓浓的乡土和地域气息（属于川东的风格）；在这个大斜面体上，镂空形成一个五角星形玻璃体（不仅用于象征，而且是满足其内部大空间所必需的自然采光功能，可谓象征与实际功用的结合），配合以轴线正前方广场上朱德元帅身披战袍、战马腾空的雕塑，朱德元帅“红军之父”的概念油然而生，引发参观者以强烈的思想共鸣并产生丰富的联想。

朱德元帅纪念园区及主体建筑设计，通过充分挖掘名人的人文符号，结合当地的文脉符号加以融合提升，新馆较好地延续了川东建筑文脉，证明了正确地挖掘当地人文资源对文脉的促进提升作用，升华为新的文脉精神，是一个典型代表。

第二个实例是在重庆江津聂荣臻元帅纪念馆的设计（图4.6），也充分挖掘了名人的人文资源提升文脉价值的代表作品。该纪念馆位于一处有明显轴线关系的长向缓坡尽端，背靠大山，地形特征较为普通，当地也没有明显的文脉（史脉、地脉等）关系可资借鉴或延伸，只有挖掘名人的人文资源来突出方案特色，形成当地的文脉特征。

聂荣臻元帅一生的丰功伟绩甚多，但给人们印象最深的可能就是两件：一是抗战时面对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的种种暴行，聂荣臻元帅却义释日本小女孩的故事以至成为中日建交后的一段佳话，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以德报怨，义薄云天的民族情怀。其二是1949年后聂荣臻元帅主抓国防建设，完成了“二弹一星”工程，为我国强大国防建设作出了杰出贡献，聂荣臻元帅也被尊为“二弹一星”之父。这些人文资源背景成为设计中凝练文脉的隐性因素，因第一个事迹过于抽象不易物化，故而在方案中主要挖掘元帅的第二个事迹特征予以强化，作为文脉符号加以表达。

图4.6　人文资源形成的文脉关系（聂荣臻纪念馆）

来源：自摄

建筑主体形象是一个抽象表达的导弹模型塔架及其基座，位于场地轴线尽端。四个沉稳厚重的发射基座在塔架下方构成流线便捷的展厅，展示着元帅光辉的一生。基座上的导弹模型塔高耸挺拔，塔的上方用一个抽象概念的卫星模型作为结束，满足视觉美学的完整性和连续性。作为元帅的丰功伟绩的丰碑，塔身挺拔高耸，强调了中轴的纪念意义、拉高的建筑形象，赋予整个纪念和场地饱满的人文精神和新的建筑形象，升华了文脉关系。

重庆江津聂荣臻元帅纪念馆利用对人文资源的挖掘，提炼出文脉符号，并升华文脉关系，是人文资源所具有文脉功效的实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