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作为体验的范式

2．3　图作为体验的范式

詹姆斯·科纳曾经提出了当代绘图的困难之处：首先，绘图使设计者与他们操作的对象（建筑或者景观）隔离开；其次，图与建筑和景观终究是不同的，图的抽象性如何能表现活生生的空间体验？最后，绘图作为一种设计动机的发生器和催化剂的角色是否还存在？然而，在我看来，这三个问题归根结底都是在问：图到底和空间体验离多远？

20世纪末，图和体验之间的脱节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重视。随着计算机辅助设计的兴起，图作为工具的有效性和准确性是讨论的中心议题。最近我们逐渐意识到，图同样是一种体验的范式（paradigm）。图对设计意图有一种积极的解释和催化的作用，图揭示了作者的意图和倾向。首先，绘图都是选择性的，作者选择他认为重要的东西去画，而忽略其他的。另外，绘图的方式也能流露作者是怎样看待这个空间的。在很多图中，我们都可以隐约感到这种特征，像作者不可见的签名。绘图同时也是评价、判断、感知和理解。另外，绘图是一种建立在体验上的对话，而且绘图本身也是一种体验。对于体验来说，图是一种幕布，介于绘图者和看图者、绘图者和描绘的对象、概念和表现之间。当灯光点亮的时候，幕布消失了，同样，如果认识到图和体验的关系，图能够退后而打开一个富于各种可能性的世界。

体验建筑空间和艺术品的方式是不同的。传统艺术当中，艺术品往往被陈列于美术馆中被凝视，声音、味道和触摸等各种其他体验方式都被排除之外，这些方式在某种程度上会损坏艺术品的那种高于现实生活的状态。对于艺术品全神贯注的视觉凝视能够激发观者和被观的艺术品之间的移情。很多当代艺术家致力于突破这种单一的体验模式。然而，如果认同艺术是不同于现实生活的另一个世界的话，我们不得不接受某种程度上的远离。建筑则不同了。我们有时会以凝视和瞻仰的方式去体验一座纪念碑或者古代宫殿，我们有时也会以一种旅游者猎奇的心态去用相机拍摄带有异国风情的建筑，并将其以图像的形式保留下来，然而，在日常生活中，绝大多数的建筑是要被使用的，会折旧和磨损。这些建筑的价值不在于被观看，而是在于被使用。使用者自然而然地参与了建筑价值的塑造。

建筑图是建筑观念的替代品，但是却要求我们以观看的方式去体验。“图在作者和读者之间起着中介作用，鼓励读者从创造的角度去看，将图的体验和建筑的体验等同起来。建筑讨论的对象往往是图纸或者是照片，因为它们相比建筑，更加容易满足建筑师和历史学家将其作为艺术而进行审视的欲望和期待。建筑绘图之所以能够将建筑设计和建筑学等同于脑力劳动、个体创造和艺术观赏是因为建筑绘图的几个特点：有限的物质性，与思想世界相联系的抽象再现符号，以及美术馆、博物馆式的展览方式。”^[3]建筑绘图试图组织一种特殊的空间，这种空间往往被简化成一种再现的空间，同时是一种比喻也是一种类比。建筑绘图作为一种投射，是抽象概念投射成为具体的房子，这种投射建立在一系列的传统和规范之上。从这个角度来看，绘图试图保持一种姿态，一种福柯称为“乌托邦”的状态。“乌托邦”是一种虚拟的基地，它和现实空间有着直接或者倒置的联系，它以一种完美的形态来代表现实空间。

早在1979年，汤姆·伯特（Tom Porter）就开始质疑现行设计教学当中绘图的作用和状态。他认为现行设计教学中“绘图板模式”短接体验和绘图，涉世未深的学生被这种模式所误导了，绘图沦落到一种肤浅模仿的境地。学生们接受了这种强调技巧的绘图模式，而忽视了从体验的角度去理解空间。这种模式强调了绘图的工具性，而忽略了它作为体验范式的作用。对于胡塞尔（Edmund Gustav Albrecht Husserl，1859—1938）来说，这是所有现代科学的问题，强调工具性，体验的主体和客体被隔离了，自然被缩减成为数学意义上的多重形式。这种绘图板模式玩弄形体和空间，却无法自圆其说，忽略了它们的本原，即那种科学时代之前的活生生的体验。在这种倾向下，我们设计空间，却不再栖居其中，也不面对真实的物质世界。霍利根曾经指出现行绘图教育的几种危险倾向：空间和时间的静止、如画的美学、线性叙事、古典形式主义原则的复苏。和这种绘图的决裂就是和形式主义、历史主义的决裂。在电脑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建筑师的三维造型能力大大提高，这种新的能力可能被用在进行理性分析上，也可能被用来渲染一种商业化的当代“奇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新时代背景下的形式主义。20世纪末，计算机绘图的普及成为建筑设计实践中最为重要的变革之一；21世纪，如何反思和突破现行计算机绘图给设计带来的限制和束缚必然将会是建筑学核心议题之一。将图和体验重新连接起来，我们可以挖掘出新的潜力。绘图不仅仅是发现，也是一种体验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主体和客体关系机制被揭示出来。绘图既不是纯粹的纪录也不是纯粹的创造，而更像一种丰富的和无穷尽的文本，从中我们可以读出体验。然而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这种绘图所揭示的体验是纯粹个人化的，还是有某种规律可循？从一个角度来看，很多绘图是极具个人色彩的，然而又有着很强的时代特征。同时，诸多建筑师在不同层次上进行实验，其目的也正是为了摆脱所谓的规律，而这种不断反思和探索反倒成为一种规律。如果我们试图探讨绘图的新潜力，对于空间意识和体验的探究便无可避免。在随后的几章中，我们会通过回顾一些视觉媒介来分析一些典型的空间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