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的两个基本维度

2.设计的两个基本维度

设计的技术维度

我们这里所讨论的设计[design]，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设计，而是和生产密切联系的设计。在现代生产中，设计已经成为一个专门的部门，如产品开发部，或一个独立的经济单位，如设计事务所、广告公司等等。这是生产高度分化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生产是一种人类特有的活动。人类最初和动物一样是不事生产的，他们住在天然洞穴里，吃着大自然提供的食物，这种生活虽然不必多动脑筋，但是比较缺乏保障。石斧、陶罐、鱼网、茅屋、钻燧取火、种植、畜牧、水利灌溉等等，人类依靠一系列的发明和创造，逐渐征服了自然，建立起一套人类特有的生产系统。生产的特性，是通过人为的手段对自然资源进行控制、转化和再加工。文明程度越高，再加工的程度就越高，融入生产中的智力因素相应也就越多。从某种扩展了的语义上，我们把生产中的智力因素称之为设计因素。

智力因素是相对而言的。与直接用手捧水喝相比，陶罐显然是一项相当有创造性的发明，它的材料是土，经过火的焙烧变得坚硬而不溶于水，它的结构巧妙，有一个空空的“肚子”，还有一张“嘴”，这既满足了取水、倒水的需要，又满足了将水保存在一个可移动的空间里的需要。可是，假若需要大量的水来灌溉农田，用陶罐来盛运水就成了一个笨法子。桔槔是一种简单的机械装置，它大大提高了从井中取水的效率。《庄子·天地》里有一则寓言，说孔子的一个学生经过汉水的时候，看到一个老人抱着水瓮浇水灌地，便向他推荐效率更高、更省力的桔槔，谁知老人愤然作色说:“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庄子假不知名的老人之口所批评的“机心”，正是本书所谓的“设计”。

设计是一种巧妙的构思。这种构思可以发生在实际生产之前，也可以发生在生产过程之中，通过一代又一代的人的努力，逐渐积累和成熟起来。设计作为一种构思，最终通过人类的生产劳动实现为相应的物质成果，这些物质成果的总和便构成了人类文明的基石。

从今天的眼光来看，设计的这一侧面，可称之为技术的侧面。在某种程度上，一部古代设计史也可以看作是一部古代技术史，翻开这一页页的历史，我们不得不为古代生产者的聪明才智所折服。

设计的文化维度

设计不仅仅有技术的层面，它也有感性的、唯情的一面。打开一部古代设计史，我们不难发现大量与实际生产无关的东西，从原始民族的图腾、纹身，到贵族的徽章和服饰，从气势宏大的宗教建筑，到民间艺术中的吉祥纹样，这些表面上无关紧要之物，竟萃取了人类如此之多的精力和热情。

熟悉民间艺术的人都知道，越是生活艰苦的地区，人们对“艺术”的渴望就越是强烈，剪纸、面花、炕围画、布老虎、皮影戏和腰鼓队，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黄土地上的男男女女来说，简直是须臾不可离之物。在民间生活中，“艺术品”往往会带有某种实际的功效，如祛灾祈福，人情交往，家居装饰，等等，但这些“功效”和农具、水车的“功效”有着显著的区别。如果我们把官方的装饰称之为“意识形态”的，把文人的自娱称之为“纯审美”的，那么民间的工艺活动便可以说是“节庆性”的。节日与劳作是民间生活的自然节律，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含辛茹苦，经营算计，在节日中却慷慨大度，大肆挥霍多余的精力和创造力。从事田野工作的人常常发现，每一个民间的节日，都是一次工艺品的盛会，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创造力就像山间的溪流，一刻不停地向无形的节日空间中涌流和灌注。

为什么人类需要这么多无用的东西？我们不知道最后的答案会是什么样，我们只知道，即使是在被科学和理性“祛魅”了的现代社会中，人类这方面的需求仍然是相当强烈的。政治家依然喜欢浩大的礼仪，姑娘家忍不住要在着装上赶时髦，囊中羞涩的业主会把大量的钱财耗费在室内装饰上面……这些看似无用的追求，其实构成了我们现在常讲的“文化”或“精神文明”。

设计一方面为社会生产服务，另一方面也为文化生活服务。这两个方面简直可以说是一对双胞胎，从人类文明的诞生之日起，就一同呱呱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