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 萨伏伊别墅的示范性漫步
在纪录片《勒·柯布西耶》的那个经典的“萨伏伊别墅”段落中,雅克·巴尔萨科运用了一进一出两个长镜头,模拟了一次“建筑漫步”的经历[图7.1(a)、(b)]。镜头一:从户外草坪至室内坡道,上到二层公共空间部分,左顾右盼,然后锁定垂直交通空间——旋转楼梯。镜头二:从二层平台远望四周树木,然后回到房间,到盥洗室,经由过厅来到旋转楼梯,缓慢下到一层,最后走出门厅来到户外草坪。许多专家认为,该段落“相当准确且优美地捕捉了勒·柯布西耶在看似自由的平面和开放的空间中刻意预设的参观路径”[2]。然而观者为什么不可以在底层通过旋转楼梯很方便地到达二层?又为什么仅仅满足于对屋顶总体形式的观望而不亲身进入“阳光浴场”?更为什么要在顺着螺旋楼梯下到底层之后不由最近的户门离开却擦着墙角去找更远的户门?镜头所示范的路径似乎代替设计者为游览提供了标准版本。
勒·柯布西耶曾经表示,他设计的别墅受到他在欧洲“建筑漫步”的一系列视点图像的启发。萨伏伊别墅正是这种“序列视点”构想的体现。勒·柯布西耶为切纳(Chenal,Pierre)的纪录片《今日建筑》(Architectures d’Aujourd’hui,1930)做专业顾问时,曾经将萨伏伊别墅的内部空间还原为一系列“序列视点”图像。他在片中把整个建筑的循环路径表现为一次旅行:从外面的公路开始,从挡风玻璃看到的一帧帧图画强化了视点的移动,小车的转弯半径呼应着底层弯曲的墙体,然后用一种步行者的节奏沿着长且温和的斜坡曲折迂回至屋顶平台,就此组织起室内空间设计者通过镜头首先示范了一种体验建筑的路径。我们可以看到,巴尔萨科版本的“萨伏伊别墅”尊重并且强化了这种对路径的设置(图7.2)如果考虑到该片的顾问(也是导演的岳母)正是在1927-1933年间与勒·柯布西耶紧密合作的著名设计师帕瑞安德(Perriand,Charlotte),我们更有理由相信,这一示范路径的影像很大程度上帮助勒·柯布西耶完成了从诱导性的预设向强制性的体验的转化。
图7.1 萨伏伊别墅的示范路径
资料来源:纪录片《勒·柯布西耶》的多帧截屏。
图7.2 萨伏伊别墅纪录片所引导的“建筑漫步”路径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纪录片《勒·柯布西耶》自绘。
如果我们更仔细地观察还可以发现,该片的运镜方式不仅排除了其他可能的日常路径,而且为了凸显空间的流畅和收放的张力,它还示范了某些超越日常行为的体验。比如,在走上室内坡道时镜头方向与运动方向是相反的,从而可以获得更流畅更开放的空间过渡;再如,镜头从露台经过主人盥洗室进入大厅,以获得具有收放反差的空间序列。可以说,这些影像既不是别墅主人日常生活经历的再现,也不是来访者偶然获得的体验的再现,它以一种强制执行的力度实现着建筑设计的意图。诚如建筑史学家伯格多尔(Bergdoll,Barry)对它的评价:“在这里,建筑的空间的句法和电影的句法就好像一种语言的两种方言。”[3]
这种强制执行,因为是发生在影像观看中,而不是现实使用中,从而免除了令人不适的侵略性——一种因过分强化设计者意图而对使用者形成的侵略性。在一些被业界褒扬的建筑中,设计意图的强制性和侵略性曾经构成设计者与使用者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英国建筑师斯特林(Stirling,James)在剑桥大学历史系馆的设计中,通过对形式和空间序列的刻意布置,令建筑“以客体不可辩驳的现实指挥人们主观意志下的行为”[4]。斯特林在建筑实体中所体现的灌输设计者意志的决心,对使用者构成了物理空间上的侵犯,以至于该系馆的使用者之一、历史学家布朗根(Brogan,Hugh)称斯特林为“反民主的,结构上的法西斯主义者,而这座建筑则是侵犯性和自命公正的”。萨伏伊别墅显然不会遭遇此类诟病,因为设计师的意图埋伏在包括实体、文字、影像的多重叙事当中,影像的强制代替了实体的专制,它作为对现实的补充和诱导,发挥着潜移默化的示范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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