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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界运动与身体意识

时间:2023-10-2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后者的有趣之处在于,它挑战了身体的某种极限状态,在失去身体和抓住身体的临界运动下唤起观者对自身的强烈意识。在这些临界运动中,最典型的莫过于坠落。量度,对应于量器和物体的关系;高度,对应于身体与重力的关系。临界体验是对身体与空间关系的强化和特写,对此我们可以通过文德斯一系列影片中的“坠落”镜头来理解。

7.2.2 临界运动与身体意识

运动的镜头不仅可以带来超现实的空间体验,而且可以带来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临界体验。后者的有趣之处在于,它挑战了身体的某种极限状态,在失去身体和抓住身体的临界运动下唤起观者对自身的强烈意识。在这些临界运动中,最典型的莫过于坠落。当在垂直运镜中将客观镜头转换为主观镜头,将控制性极强的匀速下降替换为完全失控的坠落,观者就模拟了一次身体与空间发生作用的极限体验。

2002年8月,香港影星陈宝莲从自家公寓24楼坠楼自杀,2003年4月,张国荣从文华酒店24楼坠楼自杀,据说是受到这些事件的启发,2003年李巨川开始拍摄《24层楼到底有多高》[20]。初听消息时我曾猜想,鉴于他曾经通过身体步行的时间来度量距离,或许这一次他会通过身体降落的时间来度量高度。然而他所选择的运镜方式,却将肉体的感知与时间分离,冷静、匀速、克制的运动令“24楼”成为量度(measurement)概念而不是高度(height)概念。量度,对应于量器和物体的关系;高度,对应于身体与重力的关系。前者仅关乎物理空间,而后者还关乎心理空间。我没有亲见这个作品,但我猜想它的影像效果可能类似于《巴黎屋檐下》那种超现实的窥视——一种置身事外的、尽量减少与环境牵连的观看。李巨川将之视为“建筑测量”(building measure)是准确的,但24楼“有多高”这个牵涉到感知的问题,却不是客观测量能够提供答案的,它需要临界体验。

临界体验是对身体与空间关系的强化和特写,对此我们可以通过文德斯一系列影片中的“坠落”镜头来理解。似乎文德斯特别偏爱对“坠落的描述,他在《咫尺天涯》(Faraway,So Close!,1993)的一个表现“坠落的段落中,用升格镜头特写了身体经过各个窗口所见到的视像,如同对胶片画格的浏览,但这种浏览因为坠落的不可掌控而穿插了令人眩晕的旋转与加速,物理空间在竖直方向的均匀分割被重力加速度打破;镜头是两种运动的叠合:垂直加速和旋转。视角在平视、仰视、俯视间转换,于是空间不断追随身体而发生流变;最后,空间连同身体被不均匀地朝向地心压缩,这种压缩因为包含了主体自身的运动而瞬息变化着身体与空间的关系(图7.8)。

虽然无论是柏格森还是梅洛庞蒂(Merleau-Ponty,Maurice)都曾在理论上指出身体-运动-感知与空间的关系,但他们的理论从来没有妨碍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将空间视为独立于身体之外的存在。极限运动中的视像,则在临界状态中使某种内在的、本质性的关系显形:空间不再是外在于身体的客观存在,而是由(镜头所暗示的)身体的运动方式所决定;在这种空间中,内部自我与外部世界之间的边界变成了渗透性的。这就像是梅洛庞蒂在《眼与心》中描述的空间知觉:

“我的视觉再也看不到物体之间的关系网络了,欲从外部观察和重建它的几何学者们也看不见它。它更像是一个以我为空间关系的零点或零度、以我为起始点的空间。我不是从它的外部来看它的,我生活在它的内部,我身在其中。总之,世界就是我周围的一切,而不是在我的面前。”[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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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8 影像模拟坠落中所见的空间

资料来源:电影《咫尺天涯》多帧截屏。

这不是空间的特殊情态,而是它的普遍存在方式,但人们却似乎只能在临界运动中,意识到身体在空间存在方式上的这种决定性作用。在文德斯的另一部影片《百万美元酒店》(The Million Dollar Hotel,2000)的片头,男主人公坠落之后灵魂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在结束前颠覆了世界,虽然只有一下子。”这个被颠覆的“世界”,在我看来,正是指涉着那个一直被日常感知和传统认识所定格的世界。

《咫尺天涯》和更早一点的《柏林苍穹下》(Wings of Desire,1988)是文德斯在推倒柏林墙的前后拍摄的关于柏林城的影片,其中有关坠落的影像是对天使“坠入”凡间的特写。对于不具有身体感知力的天使而言,空间是无意义的,而“坠落”影像在身体极力控制而又无力控制的临界状态(即在对身体的获得和失去之间)中凸现了空间(高度),由此暗示身体不再仅仅是度量空间的标准,而且是生成空间的依据。文德斯把这种颠覆性的临界运动作为肉体感知现实世界的开始是不无道理的。

除了对“坠落”的特写,两部影片的许多其他运镜方式也暗示了身体与空间在临界状态下的关系。比如天使对柏林城游目式的观看;镜头从高空俯探下来,平滑的却又同时左顾右盼地捕捉着城市的细节。这种运镜与建筑动画中的“飞行-穿越”镜头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以一种游目式顾盼的主观镜头(POV shot)[22]强化了异化的身体与现实空间之间不断发展的联系,而后者则以径直并且均质的客观镜头取消了观者的身体意识。事实上,游目式的体验本身就是一种临界状态,在场的观察与缺席的身体使主体同时处于两个世界,因而这个主体可以被假想为上帝、天使或亡灵,它处在它的运动方式所决定的空间之中。

类似的临界运动还可以从库布里克的《太空漫游》中看到,比如那个以光速穿越时空隧道的经典段落——一个人们经常用来探讨极限空间感知的影像范本:在身体已经无力准确感知的高速行进中,虚拟镜头帮助人眼捕捉了一系列空间收缩、坍塌的视像;极限速度导致身体始终处于由此空间滑向彼空间的临界状态,而正是这种临界的运动状态,使观者反向获得了对自己身体的强烈意识。

可以这样来理解影像提供临界运动状态的意义:我们的身体几乎恒定的能力(主要是运动力),使得身体对空间的作用成为常量。如果事物间的关系需要在相对的运动和变化中才能被验证,那么临界运动则提供了证明和意识身体的机会。但是临界运动对肉体的破坏使得它很难在现实中被体验,而我们借由影像可以多少模拟这种感受——在这种模拟中,身体突破了自然主义的肉体,包含了光电子媒介形成的假器。意识到身体的作用,有助于我们这样来修正对空间的理解:并非是先验地存在一个空间,等着身体去体验和度量;而是身体运动的特定速度、路径和感知方式造就了特定的有意义的空间。是身体先行,而非空间先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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