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赵燕侠演唱的《白蛇传·合钵》

赞赵燕侠演唱的《白蛇传·合钵》

十几年前，我看了北京京剧团赵燕侠同志主演的《白蛇传》(图1)。在《合钵》这场戏里，有一段很独特的〔徽调〕唱腔，凄怆、婉约、优美动听，给我印象至深。前不久，喜见燕侠同志重演此剧，这段唱腔悦耳动听犹似当年。

图1　赵燕侠在《白蛇传·合钵》一场中所扮演的白素贞

《合钵》的前半是夫观妻对镜梳妆的欢乐景象，突然凶神天降，杀气凌人。燕侠同志饰演的白素贞，在离夫别子的绝境中，亲偎襁褓中的婴儿，满面凄楚，眉锁悲愤。一锤沉重的锣声沉静了适才乌云翻滚的闹境，调性低沉、委婉、缠绵的小过门渲染了浓厚的抒情气氛，导引出深情慢抒的唱腔。“亲儿的脸，吻儿的腮，点点珠泪洒下来。”这头句唱就把观众引入了剧情的深处。她的嗓音清彻、明净、甜润、耐听，口齿清晰，吐字考究，字字送听。她行腔缓慢、凝沉，在缓慢、连绵的节奏中，又间以轻度的顿、挫和弹性变化，因此听来慢而不温。“亲儿的脸”幽缠慢送，而“吻儿的腮”又采用连字轻顿，断而复连。“洒”字起音于低沉的本位字声，翻卷复回。她在嗓音奔高时，发声部位略往后撤，听起来音虽高而音色仍保持相当的厚度。由于“下”字归音上挑，为吐出“来”字创造了同音阶承接再顺音下滑的条件。“来”字属阳平声，她运用“阳平高唱”的韵律，以装饰音和本音自然滑接的技巧，井然有序地交代了字头、字腹和字尾，用优柔的旋律表达了难以压制的悲痛。

以下的唱腔她处理得很有层次。在〔徽调〕统一的格调中，因回忆的内容不同，在唱法上又有许多精微、细腻的变化。“妆台不傍他傍莲台”是带着埋怨情绪唱的，出音高，力度较强，唱得也比较刚健；而回味“断桥亭重相爱”时，发声就轻而温柔。前后对比，刚柔并济。“患难中生下你这小乖乖”中“生下”这两个字唱得很深切，特别是“下”字，深滑慢移，情深意浓。“乖乖”两个字都归音到位。第一个“乖”字虽然行腔主要在字头和字腹，但在短暂的停顿后，仍归音到字尾的“衣”音，不仅字音准确，而且腔也圆满、甜润，把日常生活中哺乳孩子的语气用优美的旋律唱出来了，对抚养娇儿的回忆和对法海再三谋害的愤恨也在唱法上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利用抚养情深这部分唱词问取一些“灰堆辙”的变化，把“柜”字、“堆”字唱得很亲切，而唱到“又谁知还是这个贼法海”时，心情就显得激愤难忍。到“要害我夫妻母子”时，逐渐把尺寸撤下来作为行大腔的过渡，然后在“分开”两个字上运行拖腔。由中音区低回而下，在低音区反复到近乎极限时，骤然拔起高八度的立音再长滑下翔，经过鲜明的停顿，再集中气和声的能量来强调收腔的效果。她的演唱很能反映白素贞当时浪激水涌的激动心情。演出每到此，必然掌声雷动，艺术感染力很强。

后半段中“再亲亲儿的脸，再吻吻儿的腮”唱得富有层次的变化，用声乐旋律的反复来体现词义的反复，更显得慈母爱子难舍难分。“再叫儿吃一口离娘的奶”，几乎咽不成声。最后一句散板“别让娘在雷峰塔下永沉埋”悲中含愤，悲愤交加。“埋”字从低处辗转高唱，反复时更添高亢悲歌，并且运用颤音增强收腔的气势，唱出了白素贞不畏强暴，望子复仇的心声。

已故著名剧作家田汉在剧本中增添的这段唱词，写得通俗、真挚、新颖、感人。著名京剧音乐家李慕良同志又根据唱词的文体、分句和词义、字声的特点创作了〔徽调三眼〕新板式，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革新，款式大方，韵味深沉。加以导演张艾丁同志的启发和帮助，燕侠同志才有这段绘声绘色、形美神真、以情驭声、声情激人的演唱。几位名家可贵的合作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成为具有纪念意义的艺术佳品。

（此文原载《中国戏剧》1980年第6期“唱腔选登”栏目，此书编选时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