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埃萨的光与影的意义

三、纯粹的光——巴埃萨

在《本质》　（Essentiality）一文中，阿尔伯托·坎波·巴埃萨⁽⁶²⁾把“概念（idea），光（light），空间（space）”定义为建筑的三个本质要素，在其他的文章中他也多处论述了光之于建筑的根本性意义。此外，在《正确的白色》一文中，他也以一种诗兴的笔触描述了对他来说，白色之于建筑的意义⁽⁶³⁾。而在他的实践中，这两者更是相辅相成，获得了一种独特的效果。

作为西班牙当代建筑师的代表人物，巴埃萨成长于这片土地，并且受到前辈建筑大师们的深刻影响，但是与其前辈如拉菲尔·莫尼奥对于材料的多样性的兴趣不同的是，自1990年以来他设计的一系列小住宅多为白色体块，不施装饰。体块上零星开几个洞，或者干脆不开窗。从外观看，这些建筑几乎什么都没有，然而当建筑被切开后，建筑内部空间的灵活与多变使剖面与立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1．日光与剖面

这种对比不仅意味着内部空间在三个向度上的丰富性与趣味性，更重要的是它反映了光已经成为了空间中一个纯粹的要素。与通常的剖面设计草图不同，巴埃萨的剖面和剖透视首先推敲的是光与空间的精确关系（图4－37）。在他的建筑中，光被窗口捕捉后组织成束，开始了光在建筑中的旅程。光沿对角线的角度从建筑的这头进入空间中，沿途受到各种拦截，最后穿越到建筑的另一头。

图4-37　图尔加诺住宅剖面草图

达拉哥（Drago）公共学校完成于1992年，光线穿行的对角线关系在这里得到极为出色的展现。它的大厅上方有两个开口，一个是天窗，另外一个则与三楼走道相连通。天窗是大厅的主要光源，光线从这个窗子进来，再通过其下的实墙漫射进大厅。与三楼连通的洞口看似是供大厅和楼层对视所用，实际上它是巴埃萨为光线对角线穿越大厅留出的通道。他在三楼走道的屋顶上设置了一个天窗，从剖面上看，从这个天窗进来的光线穿过那个开口，斜向射进大厅，完成其在这个空间中的对角线之旅（图4－38，图4－39）。

图4-38　达拉哥公共学校室内

图4-39　达拉哥公共学校空间图解

巴埃萨把他完成于2001年的阿森西宅（Asencio House）称作“光与影的盒子”。在这个建筑中，他进一步发展了对角线的光对于对角线空间的追逐。

根据基地的朝向等条件，建筑师设计了两个不同高度的空间，再汇聚于一个两层高的中庭，形成一种对角线空间（图4－40）。这三个空间都有洞口开向正面的景观，上部的书房并有一个天窗。它们的组合产生了变幻莫测的光线效果，随着时间的变化产生了不同的光与影（图4－41）。房子的建造极其简单，内外皆以白色的粉刷覆盖，就像当地的其他建筑一样，因此，从外部看不出丝毫的特别之处。只有到了内部，空间与光的表演才真正开始，白色的墙面与天棚成为不可或缺的单纯背景，一个光的舞台。

如果说于路易斯·康而言，光是形式的给予者，在安藤忠雄那里——如艾森曼的评价所言——光拥有素描般的造型能力，那么，在巴埃萨这里，光的首要意义则并不在于它对形式的塑造，它自身的穿行似乎已经足以成为所有开洞和剖面的缘由。安藤因为对于形式的执著，意识到明与暗的二元对立的存在可以提供对于无形光有形的控制。在小筱邸走廊的浓黑里，光借助阴影的素描，在顶棚、地板的平面上滑过交圈，形成光的柱廊（图4－42）。在光之教堂，在黑色的地板与黑色的木椅的阵列所共同构成的黑色背景前，光之十字凸显在逆光的墙壁上如同物体一般，具体得可感可触（图4－43）。或许，康的那句光之格言——即便是空间纯然的黑，也要有一束光标明它黑的程度——一直回响在他的心里吧。

图4-40　阿森西宅平面和剖面

图4-41　阿森西宅室内

图4-42　小筱邸走廊

图4-43　光之教堂

明与暗的对立勾勒了形，也常常赋予了某种宗教性的凝重。虽然在黑暗中，我们触摸不到那混凝土的表面——无论是康的厚重还是安藤如丝般的光滑，然而，那种质料却又似乎从未离开。与此相对照，巴埃萨的光几乎总是带着轻盈的笑容，蹦蹦跳跳地来回穿梭，在他洁白的空间中，几乎可以听到那欢快的脚步声。又有谁能说，这一光的轻盈与他对于材料彻底的隐匿无关呢？

失却了材料的具体，成就了空间的抽象。而在巴埃萨这里，这种抽象性似乎是专为光的穿行和徜徉而存在。光，成为了空间的主角，具有了某种独立的意义。去除了宗教的迷离与神秘，唯留下一种独特的感性品质。

2．灯光与灯具

巴埃萨这些白色的建筑里有一个甚为特别的现象：几乎所有的灯具都被精心地藏匿或是弱化。而这当然并算不上巴埃萨的发明抑或创举。

在夫人的质疑下，柯布西耶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如果照明是为了照亮墙壁、物件与空间，而不是为灯具的生产商服务；如果灯具的存在不过是夜晚灯光的需要，那么，灯具就应当被小心地隐匿，以便获得被灯光照亮的干净的墙壁，或是顶棚的干净与单纯。但是，无论萨伏伊别墅的灯具如何简化，它仍旧以灯泡或是灯管的形式悬吊于天棚上。而在巴埃萨的建筑中，除了偶尔几支细细的灯管依附在墙面之上，竟然找不到别的夜晚光线的来源（图4－44）。

与巴埃萨的方正空间与矩形墙面相比，阿尔瓦罗·西扎建筑中不规则的空间以及墙面、顶面的交错为灯具的隐匿提供了更为方便的装置。在这位柯布西耶的研究者的许多建筑里，我们可能根本找不到灯具的位置。如果说借着夜景的图片，可能发现灯具被安置在柜顶投射向天棚，在阳光下的某些室内，可以猜测到灯具有可能被隐藏在结构的缝隙中。可是仍旧有些空间——例如在加利西亚艺术中心（Galician Centre of Contemporary Art）——甚至连这样的猜测都无法进行（图4－45）。于是我们只能假设，假设他的建筑里根本就没有灯具也不需要灯具，所以才有了所有平面（墙面、地面、顶棚）的干干净净，不被打扰。

图4-44　图尔加诺住宅室内

图4-45　加利西亚艺术中心室内

许多评论把巴埃萨的建筑归类在极少主义建筑中，而这常常是从建筑的形式和形象来进行的解读。但是，对于巴埃萨来说，“少”不是设计的目的，而是一种精确思考的结果。他常常以“精确性”来说明自己对于设计的理解，如果建筑的材料、构件、空间、效果以及建筑与场地的关系都被非常精确地考虑，所有的需求都被思辨所过滤的话，“少”的结果自然会出现。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以一种实在意义上的“少”来否定那种形式意义上的“少”。事实上，在文化的变迁中，后一种“少”已经不能再被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