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内外空间关系的彻底重塑
建筑诞生于对广褒空间的限定,换言之,既是内部空间的独立,也是内外空间的分离。在一个以实墙为主的建筑中,洞口提供了唯一的内与外的联系,也是唯一的视觉与身体上的通道。当框架结构把墙体从重力的压迫下解放出来,使得墙体可以整个变成透明的时候,建筑内与外的关系——这种关系既是视觉上的也是身体上的——被完全重新界定。此时,内部从视觉上不再完全隔离于外部,并因而可以享受外部的自然景色。这一点在密斯的范斯沃斯宅中得到了最为充分的体现。
范斯沃斯宅置身于完美的自然中——没有任何的公园建筑,没有小径,没有花坛,也没有鲜花。一棵高大的枫树默默守护着抬起的灰华石铺砌的露台。白色的钢结构和透明的玻璃墙使得这个房子几乎完全隐匿在自然之中,把它的敬意献给了自然。任何现实的因素都不再存在,这里只有神圣的自然,它并不需要通过景观美化来进行装饰。自然景致的无限变化就是最杰出的艺术作品。在室内与室外的交融之处,透明的玻璃外幕回应以它的沉静与冷峻之美(图5-8)。
图5-8 范斯沃斯宅内与外界限的消除
全透的界面不仅消除了内与外的差异,也提供了对于时间变幻的敏锐觉察。这种时间不仅仅是季节的变化,也甚至是一天之中不同时辰的推移。他的后来的主人伦敦地产开发商彼得·帕伦坡(Peter Palumbo),也是密斯的崇拜者(他1962年从范斯沃斯手中购得这一住宅),曾经这样描述他的体验:“一天的开始对我来说很重要,在范斯沃斯住宅里,可以从那放置于东北角的唯一的一张床上感受到清晨的到来。住宅的东立面多少有些表情漠然——似乎是清晨在问候它,而不是它在欢迎清晨的来临。太阳升起后不久,早晨的阳光经过树枝的过滤,最初是斑斑驳驳的,然后就会蚀刻过树叶的边缘,图像清晰地投射到窗帘上。没有什么比日本版画更能传神地描述这种场景了。”(图5-9)而“如果一天的开始是重要的,那么它的结束也同样。住宅内的光影气氛和品质在黄昏的时候最迷人不过,它通过有层次的黄、绿、粉红与紫,最清晰地表现出来。在这种时候,常常能够惊喜地看到一种明净。坐在外面的平台上,感觉有如莲花一般飘在水中,但却不会被打湿。11月,树列的后面慢慢展开收获的季节,好像是给予刚刚过去的日子以一记满意的封印。接下来,1月,当冬天的雪花开始飘落,周围的景致开始变了模样,汽车在冰天雪地中安静地滑过这块基地,只有狗的吠声,或许还是3英里以外的狗吠声,才会打破这不可思议的宁静。”(10)而对于外部的景色透过玻璃围幕对于建筑的影响,密斯曾经这么说道:“我相信范斯沃斯住宅从未被真正理解过。我自己曾经在这座住宅里从清晨一直呆到夜幕降临,也是直至那时,我方才意识到原来大自然可以是怎样的多彩!建筑的内部必须谨慎地使用中性的色调,因为外部有着所有的色彩,而它们还时时在不断而彻底地变化着,那可真是一种绝妙的辉煌。”(11)
图5-9 范斯沃斯宅室内
范斯沃斯宅通透的玻璃去除了它与自然之间一切视觉上的障碍,但是在建筑整体的形式上,却又似乎完全悬浮于自然之中而非立于大地。它的顶棚与底板构成了这一建筑中生活要素的本质,余下的一切便只有比例与外部的自然景致。而所有这些要素的显现,又都是经由建筑通透的界面得以完成。自然景致在各个季节的变化完成了它对于自身的展示,或者说成就了它对于自身的显现,也把居住者的内在生活引向自我实现。它的基本的关系、纯白的颜色和严格的精确所唤起的感情,用温克尔曼的“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noble simplicity,silent greatness)来表述也毫不为过。
在范斯沃斯宅中,密斯对于材料的透明性的表现潜力作出了某种极致性的探索,但内部与外部之间樊篱的消解还仅只是视觉上的(visually)。换句话说,范斯沃斯宅中的透明性仅只是视觉上的,而非身体上的(physically),因为即便视线可以穿越建筑的界面,身体却依旧不能自由跨越。
在坂茂的无墙宅中,这种消解已经不再局限于视觉,而是进一步扩展为一种身体性的经验。此时,密斯的玻璃墙被进一步约减的方式不是对玻璃的透明性进行改良,而是利用日本传统的推拉门对密斯固定的玻璃扇进行置换。在所有的门被推开、重叠后,住宅与室外的界限被彻底抹去。不但视线可以贯通无碍,风可以流通无阻,在空间室内外的行走几乎获得无阻无碍的自由(图5-10,图5-11)。这样,坂茂就不仅清除了视觉上的障碍,他还进一步解放了身体的移动。因此,虽然“坂茂著名的极少主义住宅‘Wall-less House’的名称翻译让人为难,却显然充满了对密斯那句‘less is more’的崇敬。”(12)
图5-10 无墙宅侧视
图5-11 无墙宅轴测
然而,在我们考察了坂茂的约减方式以后,对于“Wall-less House”的翻译似乎倒是一下子变得容易了。后缀“-less”只是如同任何英语单词中这一后缀一般表示“无,没有”的意思,意味着对于前面充当被修饰对象的“wall(墙)”的否定。此时,它似乎远离了传说中的密斯“少就是多”的格言,或者毋宁说是推进了密斯的格言而至于“无就是多”(13)。此时,“少墙宅”就变成了“无墙宅”,这种“无”也不仅仅是视线上的解放,还是身体在内外之间的穿行经验上物质性阻碍的清除。
只是,如果我们尚还不太健忘的话,这种更为彻底的内与外之间界限的清除似乎也算不上是坂茂的首创。在密斯紧接着巴塞罗那馆为年轻的土根哈特夫妇设计的住宅中,他在客厅面向花园的一侧设计了一种特殊的装置,可以把那块当时欧洲最大尺寸的平板玻璃降到地下室中,从而获得室内与室外完全的同一(14)(图5-12,图5-13)。甚至在更早两年的赫曼·朗格宅(Hermann Lange House)中已经应用(15)。即便是那时,视线上内外空间的连接也已经不能满足密斯,他不光要求这一界面在视觉上是隐匿的,还要求它在物质性的层面上也是可以隐匿的。
图5-12 自外部看土根哈特宅的起居室面
唯有通过这样的双重隐匿,内外之间的界限才能被最大限度地消解,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之间的关系才能被彻底地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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