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冬潮:“快城”与“慢城”
因为正在翻译《慢速生活》一书,对带“快”与“慢”这两字的东西就格外注意。从网上看到,2008年上海双年展的主题是“快城、快客”,与《慢速生活》书中的“慢城”形成鲜明对比。
先看什么是“快城”?在有关双年展的报道中,对“快城”做了如下说明:“快城”是上海这座城市特有的惊奇与魔力。如果说,“快城”是上海现代化的发动机,那么,“快客”就是上海现代化的动力源。所以当代艺术将提供一种记录、一种观照和一种反思。很明显,“快”字是这次展览的关键词,也是它要突出的中心思想。尽管策展人看到了在与城市化相应的经济转型、社会转型和文化转型的宏大背景下,城市急速膨胀、人口快捷流动等问题,想以人为对象和主题,来思考城市是否能让生活更美好,城市如何让生活更美好的问题。然而,在把“快城”、“快客”定位为“发动机”和“动力源”的思路下,这种展览提供给大家的可能更多的是一种城市发展过去与现在的“记录”,缺乏的是一种对“快”的反思。
什么是“慢城”?简单说来,慢城运动(citta slow)是继多年在意大利发起的慢食(slow food)运动后发展起来的。慢城本身也是追求Better城市,Better生活的产物。慢城对美好城市的理想是:“完美的理性城市以这样的方式设计,使效率、宁静、秩序以及它的居民的幸福最大化,而犯罪、混乱、罪恶、肮脏、疾病等等最小化”(引自《慢速生活》)。
目前,慢城多半是欧洲的小城,人口一般不超过五万。慢城实施一系列城市规划,修缮公园、修复旧建筑;降低交通流量,行人多徒步或使用自行车。另外,城内不能卖快餐,包括麦当劳、星巴克等连锁店和超市都应禁止。慢城的目的在于推进城市生活的优点,同时尽量减少传统的城市问题:在传统大城市和小的农村村落之间调整出大小适中的慢社区,在邻里熟络的安全社区生活和自由的城市生活之间寻求平衡。这一切都是为了回归欧洲中古世纪的生活速度,同时却保留现代文明的特色。
然而,慢城或慢速生活当然不是说“任何事情都要慢,越慢越好”;也不是说,全世界的城市都适合建成“慢城”。“慢城”对我们的启发主要在重新思考城市发展的速度问题,快于慢的关系问题,并且看到时间与社会的关系,看到时间中的人。
我们已经看到,在当代文化中,存在着快慢时间之间的不一致,而在单纯追求效率、速度的现代社会中,是以快时间吃掉慢时间为代价的。例如,社会的边缘群体,如外来农民工、低收入群体、失业的、妇女、儿童和老年人等,虽然他们构成了人口的重要部分,但他们经常被排除在“快时间”之外,因为他们大多不是“快城”中的“快客”,可能因此被“快城”所忽略,导致了在速度上的不平等,由此变成社会的不平等。而“快城”中的“快客”也因为长期生活在高速与高压之中,最后也会成为“快时间”的牺牲品。因此,如果我们对“快城”不进行深入的反思,我们可能会离美好城市、美好生活渐行渐远。
正如快与慢不是绝对的,“慢速”与“速度”也是多种多样的。因此,在设计城市发展时必须为 “美好生活” 建造必要的空间环境和网络,考虑到“慢速”与“速度”的多样性,发挥地方的“个性”和人们的“创造性”。例如,我们既要建造更高效的公共交通设施为去机场节省时间,也要为骑自行车的人留出必要的非机动车辆的道路;政府既要为“高端人才”的引进加快速度,也要大幅度降低“外来媳妇”这类边缘群体在上海落户的年限。
实际上,在思考什么是“Better城市, Better生活”时,我们已经在使速度慢下来。试想,边走路边想事情,脚步就会不自觉地放慢。因此,有意识地放慢速度,为“快城”这个“发动机”擦擦泥、上上油,才能使城市与生活Better。“磨刀不误砍柴工”、“慢工出细活”就是这个道理。
在资本的逻辑中,是快时间吃掉慢时间,对于空间来说就是快时间的空间消灭慢时间的空间。如果回忆一下原来的城市景观,一个重要的空间是工厂,而今,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中,工厂已经从市区逐渐消失了。随着市区的急速扩张,“城市包围农村”运动在静悄悄的进行着。几年来,我在从嘉定到宝山的校车上目睹了一片片农田上不断建起的高楼,一幢幢的农家小楼被夷为平地。
城市如果被资本的逻辑统治着,所谓最好的地段就会变成最赚钱的空间。既然房产已经变成了重要的“产业支柱”,那么,工厂、一般的民居、公共绿地等空间就会让位给房产。我们看到的是市区延绵不断的高楼,越架越高的道路。
在这一逻辑的统治之下,我们的生活和工作也都交给了房产。我们到上海干什么?很多人的答案都是:工作、赚钱、买房。“房奴”一词生动地表明了我们的身体如何被资本的空间所掌控,工作的强度、生活的质量、单身还是结婚、生子还是丁克等等一切都跟有房无房连在一起了。
但资本的逻辑也会走到它的反面。设想,如果快时间胜利了,那么,我住的校门外就只剩下银行,那条小街都变成房屋中介(现在只有几家),以便供人们借钱买房。那住在这的居民还去哪里买菜、吃饭?孩子去哪里上学?老人去哪里喝茶?慢时间的消失也就意味着慢速空间的消亡,这一街区的衰落是必然的结局。
这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结局。
我们被包围在快速的空间之中,金钱和成功似乎成了“美好生活”的代名词和唯一的故事,我们需要寻找另外的故事来讲述何为美好生活,慢速空间的保存与扩展才是我们的希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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