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任鸟飞

天高任鸟飞

一切真正伟大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因爱情而发狂的人。

人逢佳节倍思亲。

在中国人传统习俗里，无论居住城乡，每年总有几个节日要认真对待。这就是春节、清明节、端午节和中秋节。特别是一年一度的春节，更是每个家庭一年中最盛大而隆重的节日。节日之前，全家动员积极筹备，做新衣、购年货、杀年猪、买年画、写春联；除夕夜，全家老少欢聚一堂，包饺子，煮汤圆，团团圆圆吃年饭，按辈分给长辈拜年，放爆竹，迎财神，通宵达旦。可谓，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正月初一，走亲访友，用最美好的语言相互祝福。然而，袁隆平和助手们，为了“三系”配套，已经有几个春节未和家人团聚，远在天涯海角。

1974年春节前夕，正是田间试验的黄金时刻，袁隆平和助手文质连不分昼夜地在田间观测劳作。一天，在发现“野败”的崖县荔枝沟一丘两亩多水田里，袁隆平正种父本时，突然胃病发作，站立不稳。文质连忙问：

“怎么了，袁老师？”

“没什么。”袁隆平一边摆手，一边回答。

没挪几步，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酸软，文质连见状，迅速跪到他的跟前，扶住他，搀到田头。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口喘粗气，憔悴地坐在地上。文质连见到他奋不顾身地工作，十分感动。40多岁的人，家中有母亲和岳母两位老人，三个没成年的孩子，远离亲人，牺牲健康，整天头顶烈日、脚踩污泥，作为一名研究员实在难能可贵。他在田头休息一会儿，感觉好一些，又和文质连一起继续下田工作。

考虑他的健康状况，大家极力劝他回湖南休息一段时间，过完春节再来海南。他执意不肯，十分风趣地说：

“我不能临阵脱逃，我们不是‘老九’么，老九不能走！”

他留下来了，要在海南再度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不知是组织安排，还是家里老人的部署，春节前，他的爱人邓则千里迢迢来到海南，看望他，转达老人的思念、孩子的祝福，也表达自己的亲情。见到他穿着沾着泥污的衣服，住着木杆搭成的小床，心疼地说：

“老表，你瘦多了。”

“是瘦了一点，原来也不胖。”

“也见老了。”

“都怪我的牙，一个一个都提前退休了。”

由于工作劳累、生活清苦、营养缺乏、吃不着新鲜蔬菜，他的上牙全部脱落，体重也由130斤降到106斤。他确实太苦太累，需要找个僻静之处歇歇腿脚，休整一下了。

正月初一，天晴气朗，难得一个好天。袁隆平格外高兴，对邓则说：

“时间真快，一晃我们结婚十年了。”

“谁说不是。”

“这十年不寻常啊，你跟我吃了苦，挨了累，担了惊，受了怕，不容易呀！”

“夫妻之间说这做啥，应该应分嘛！”

“好，不说了。你来海南机会少，我们看看天涯海角吧！”

邓则当然同意。早就听说这里有天之尽头，海之起点。有首红色娘子军的歌不是从这里唱出的么！

袁隆平多次来海南，从未有空闲到这里的风景名胜观光。夫人来了，应当陪她走走，开阔一下眼界，也弥补一下长期离别所造成的遗憾。

夫妻肩并肩缓步走在海边，心也像海水一样汹涌澎湃。他们回忆着在安江农校的日子，一起打球、游泳，一起唱歌跳舞，特别是袁隆平平时的抑扬顿挫声，小提琴《梦幻曲》的悠扬琴声，使邓则为之倾倒。十年了，相聚的日子远远少于别离的日子。袁隆平把一个世界性的难题扛在肩上，邓则把全部的家务担负起来，以一个中国女性特有的美德，默默地支撑着家，支持着袁隆平的事业。他们在心照不宣地深深地相敬相爱着，在波涛起伏的生活的海洋里尽心尽力地拼搏着。

无风三尺浪。大海以其博大胸怀容纳着一切，不畏艰险的海鸥搏击在海天之间。望着海鸥，袁隆平问邓则：

“还记得吧？我说过，我们是洞庭的麻雀。”

“记得。”

“现在，我们看到太平洋上的海鸥啰！”

“不是看到，你就是一只笑对云天的海鸥！”

下海游泳与高空飞翔，是他孩提时的梦想。如今，真的下到深不可测的稻海，飞在高不可攀的杂交育种的长空，他要圆童年的梦幻了。

海鸥在飞。它爱自由自在，爱海阔天空，真是天高任鸟飞哟！

他们走到一块巨石下，抬头看见两个字：“海角”，是清雍正年间知州程书写，字虽瘦削，却是一种标记。“天涯”在何处？经人指点，通过海湾，见另一块巨石，刻有“天涯”。至此真的到了天涯海角。

相传，唐朝宰相李德裕由潮州司马贬为崖州司户，在这里写过一首《登崖州城作》：

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

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

天涯海角对于长安来说真是太遥远了。然而一代文豪郭沫若在这里，却写下“海角尚非尖，天涯更有天”的诗句，刻在一块半圆不方的青灰岩石上。袁隆平十分欣赏这两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人生有涯，学而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