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是上乘
题白石莲花寄楚公
唐·李商隐
白石莲花谁所共,六时长捧佛前灯。
空庭苔藓饶霜露,时梦西山老病僧。
大海龙宫无限地,诸天雁塔几多层。
漫夸鹙子真罗汉,不会牛车是上乘。
这首诗是李商隐在随节度使柳仲郢赴任四川,居于梓州幕府时期所作。大中五年(851),李商隐先后经历了两场巨大的变故,一是他从大中三年(849)开始追随的武宁军节度使卢弘止,不幸于春天病逝。纵使李商隐对仕途已不抱希望,但他仍是不得不再次寻找新的出路。第二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是李商隐妻子王晏媄的辞世,王氏在世时夫妻二人感情甚深,但又因李商隐仕途坎坷,二人常是聚少离多。王氏的仙逝,对于李商隐来说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永恒遗憾。但留给李商隐悲伤哀悼的时间并不多,只因家中孩子仍需李商隐的支持与照顾。
同年秋,柳仲郢向李商隐发出了一同赴任四川的邀请。李商隐为求生计,应承了下来,由此开始了他在四川梓州幕府,四年平淡的宦游生活。也就是这个时期,李商隐最为笃信佛教,且与当时的大德知玄大师有了师徒之名。《宋高僧传》有载,“义山苦眼疾。虑婴昏瞽遥望禅宫冥祷乞愿。玄明旦寄天眼偈三章。读终疾愈。迨乎义山卧病语僧录僧彻曰。某志愿削染为玄弟子。临终寄书偈决别云。”据此记录,足以见得李商隐对知玄大师的信赖与敬仰,以及二人交游的深厚情谊。晚年的李商隐不仅青灯古佛,扫地打钟,更有出资新建藏经精舍等种种善举。《玉溪生诗笺注》有载,“义山好佛,在东川时于常平山慧义精舍经藏院韧石壁五间,金字勒《妙法莲花经》七卷,见文集。”而李商隐在作于大中七年(853)的《樊南乙集序》中亦自言道,“三年以来,丧失家道,平居忽忽不乐,始克意事佛,方愿扫地打钟,为清凉山行者。”
李商隐居于东川幕期间,写了许多上乘的禅诗佳句,这首《题白石莲花寄楚公》就是其中之一。首、颔两联写诗人寄诗缘由,以及诗人和楚公之间的深厚友谊。“白石莲花”,指的是以白石雕琢而成地莲花状的佛前灯台,李商隐每日便用它供佛,因念及楚公,便提笔作诗一首寄之。“六时”,是佛教的计时方法,六时合为一昼夜,《舍利弗悔过经》云,“常以平旦、日中、日入、人定、夜半、鸡鸣时,澡漱整衣服,叉手礼拜十方,自在所向当悔过。”这里所提及的“平旦、日中、日入、人定、夜半、鸡鸣”便是六时之名,前三时为昼,后三时为夜。“空庭苔藓饶霜露,时梦西山老病僧”,诗人不仅在燃灯供佛时想起楚公,甚至还会在露深寒重的夜里,梦见这位与他一样年迈体弱的同修,由此可见二人情谊不浅。而李商隐真正想要叮嘱楚公的内容,全在颈、尾两联之中。
“大海龙宫无限地,诸天雁塔几多层”,颈联中的“大海龙宫”与“诸天雁塔”皆是比喻佛法的深广高大,也因其如此,修行者便万万不可懈怠,一定要持之以恒,以最高目标为终点,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究竟涅槃成佛。《法华经》有载,“尔时,文殊师利坐千叶莲花,大如车轮,俱来菩萨,亦坐宝莲花,从于大海娑竭罗龙宫,自然涌出。《佛说海龙王经》亦载,“尔时海龙王白世尊曰。唯佛加哀诸天龙神及无量人。令致安隐至于大海。诣我宫中屈神小食……”海龙王于灵鹫山,听闻佛法后,将佛请到了大海龙宫供养。龙王入海化作佛殿,佛与诸比丘菩萨共涉宝阶入龙宫,受诸龙供养,为其说法。因此,大海龙宫亦代指佛寺庙宇。“雁塔”指的便是佛塔,其由来最可信的记载出自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一众僧侣行脚时,见天上雁群飞过。其中一个僧人戏言道,“今日众僧食不果腹,若能得到其中一只大雁,或可充饥。”语毕,一只大雁突然脱离了雁群,自殒而亡。众僧侣遂为其建塔以悼。李商隐写诗喜欢用典,而这两则典故与术语的运用,都意在告诫楚公,海深无可量,天外尚有天,所以在自身修持方面更要精进,更上一层楼。
尾联诗人也是在激励同修,坚定修行之心,不过是从反面论证。诗人鼓励楚公务必以大乘的得道成佛为终极目标,而非停留在小乘的最终追求,罗汉果。“鹙子”,指的是释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舍利弗。而罗汉这一果位,在大乘佛教中是低于佛与菩萨的,是为第三等。但在小乘佛教中,罗汉则是修行所能达到的最高果位。诗人此联是意言,诸如舍利弗之类的罗汉,皆不懂得最上乘的教义。直到佛陀开示规劝,才回小向大,发愿成佛。
尾联中“牛车”所指代的就是最上乘的佛法,这个典故出自《法华经》七喻中的火宅喻。曾有富贾,年迈体衰,但财富无量,家宅广大,可惜这宅子只有一个门。昔时,宅子不幸失火,梁栋倾颓,火光四起。年老的富贾大惊失色,夺门而出,但他的诸子却在火宅内嬉戏玩乐,全然不觉危险将至,无意寻求出路。
老者以怖具告诸子,言此舍已烧,速速出来,切勿被火所焚。但诸子在房间内有嬉戏的什物,有留恋的快乐,又不知道火是何物,更不用说为之舍弃现有的快乐。诸子不肯相信,不愿出屋。
老者转念一想,知道诸子的心皆不同,各有所好,遂以利诱之出屋,言曰:“汝等所可玩好、稀有难得,汝若不取,后必忧悔。如此种种羊车、鹿车、牛车,今在门外,可以游戏。汝等于此火宅、宜速出来,随汝所欲,皆当与汝。”
诸子一听,门外有珍稀的玩物,立刻各尽所能的争相而出。而老者对所有的子嗣无有偏爱,便赐了每人一架大白牛车。
这则譬喻以“火宅喻众生被五浊八苦所逼恼而不自知,典故中的老者便是佛,诸子便是众生。老者虽欲救诸子,但却不能代替诸子走出火宅,亦不能以蛮力逼迫之,这正是佛不度人人自度,佛教化众生,却无法代替我们修行。再以羊车比喻声闻乘,以鹿车比喻缘觉乘,以牛车比喻菩萨乘,而最后老者赠予的大白牛车就是实乘,佛乘。前三乘终究要融会为最后的佛乘,这就是“会三归一”的思想。正若佛陀规劝罗汉们发愿成佛一样,这是回小向大的途径。前三乘只是为究竟涅槃而施设的方便,是不究竟不彻底地,因而正如李商隐警醒楚公所言,既是此生有缘修行,又怎堪虚度与辜负,便定要以大白牛车为最上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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