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 卷耳

注　释

卷耳：毛《传》：“卷耳，苓耳也。”卷耳的全草均可供药用，有清热解毒之功能。宋·王质《诗总闻》：“卷耳，益气轻身，尤能辟瘟疠。方将归宁，以备道路早暮之用。”

周行：朱《传》：“周行，大道也。”

罍（léi）：古代盛酒器，也可以盛水。朱《传》：“罍，酒器，刻为云雷之象，以黄金饰之。”

玄黄：玄，天青色。毛《传》：“玄马病则黄。”

兕觥（sìgōng）：酒器，腹椭圆或方形。朱《传》：“觥，爵也，以兕角为爵也。”

瘏（tú）：疲劳。毛《传》：“瘏，病也。”

痡（pū）：劳倦。毛《传》： “痡，亦病也。”

吁：忧愁。毛《传》：“吁，忧也。”

释　读

《诗序》说此诗是写后妃“辅助君子”，“知臣下之勤劳，内有进贤之志，而外无险诐私谒之心”。朱《传》则谓：“后妃以君子不在而思念之，故赋此诗。”实则均属附会之词[1]。

刘熙载在《艺概》里提到，《周南·卷耳》四章，只“嗟我怀人”一句是点明主意，余者无非做足此句。这一语准确地言中了诗里女子的心事：“嗟我怀人”，她在等待恋人的归来。

◎ 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诗经》谓之“卷耳”，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谓：“一名枲耳，一名胡枲，一名苓耳。”卷耳是周代用途很广的一种草药，所以，周文王之妃借助采卷耳盼夫回，以表思念深情。初读《卷耳》，便心里念着喜欢，不是因为写得如何好，只是唯这首诗字意清晰，情感也端然微妙起来。卷耳其枝叶均可食用，亦可入药。它心性朴素，在田园野地随处可见，却也空灵清绝。而《卷耳》里是女子心甘情愿深陷其中的最单纯的相思，卷耳之于相思，是绝好的喻言。相思本就是绵延不绝的心绪，只此像极了卷耳漫山遍野的特质。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一句短诗，便牵扯出了一段思念。采采卷耳，是温暖而坚执的字意，也因着思念温柔地浮现出来。一首《卷耳》，是女子的思念，有如青色藤蔓上开出白色的花，纠葛不清，却又清晰明亮。那个提篮采撷的女子，眉目忧伤，新鲜的卷耳这样繁盛，一个簸箕形的浅竹筐，迟迟没有盈满，而那喃喃念想的良人，却在遥远的地方。相思是华丽绝望的臆想，女子弃了篮子，奔赴一场思念的诱惑，可她明知不可触摸偏要死心塌地地靠近，思念后的一切再也没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都是他。

远方不远的，一丝心绪就可以到达。可是远方太远，怎么也无法走到，原来良人所在的就是远方。在垂心经久的思念里，我的心早已不再剔透清润。我已经不能再向前挪动半步，你是我肩上的负重，是我心里的病痛。家书不至，音讯全无，你留给我巨大的忧伤和等待，已然滋生出无望的情愫。所以，在想念中没有了清楚的细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臆想，想象那远方的你，手执金尊，踏上高冈，也因为想念我而借酒消愁。你离开那年，身边只有一个小厮跟随，和一匹瘦马，此刻还有多少路途需要赶往，那本就羸弱的马会不会生病，小厮会不会悉心照顾你。你要平安归来，在故乡还有等待你的女子。“维以不永伤……维以不永怀。”相思纠结，缠绵成线，化作记忆的茧，在卷耳丛生的诗句里幻化成蝶。

◎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这是一段在故事里潋滟而宁致的相思。诗语如画，清新质朴，简明易懂。诗里的女子，是彻底的世俗女子，固然世俗，却真实饱满，也许没有面若桃花的美丽，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温善静好的光芒，像极了卷耳碧绿的色泽，清澈，心平而旖旎。

相思如卷耳，淡然从容地贯穿流年风景。也许在她内心里的那些美好的记忆已经在生活的芥蒂中渐渐淡释，但她小心呵护，且常常取出温习，一如既往地思念下去。这种思念是安静的，所有的波澜壮阔只存在于她的心里，而爱意的表达却是无声的凝望，两个人契合相印，缄默到连语言都可以舍弃。沿着她的背影追寻，来看他们的爱情质朴的就像一帧旧画，不曾丝毫褪色，不曾减弱当初馥郁的馨香，穿越时光的轨迹，欣然赏悦，幽香如故。在《诗经》里，爱的辽阔一如“采采卷耳”之声覆盖渗透每一枚尘埃的细微感动，当生命褶皱沉浮，离合死生，依然拥有满盈的深情和广涵。

《卷耳》里的光亮明媚至极，翩然轻擦过她虔诚而平静的面容。至此，我的心也随之柔和暖意。“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相思未尽，提篮不满。素词寥寥，清音独远，道不尽相思苦及相思意。

[1]清·王鸣盛 《蛾术编·诗序》：“有托为其人之言寓意者，《卷耳》、《江有汜》……之类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