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注　释

琼琚、琼瑶、琼玖：毛《传》：“琼，玉之美者。琚，佩玉名。”“琼瑶，美玉。”“琼玖，玉名。”玖，似玉的浅黑色美石。

木桃：果名。即栌子。

木李：果名。即榠栌，又名“木梨”。

释　读

《诗序》：“《木瓜》，美齐桓公也。卫人有狄人之败，出处于漕，齐桓公救而封之，遗之车马器服焉。卫人思之，欲厚报之，而作是诗也。”故史载，许穆夫人有《载驰》之德，齐桓公有救复卫国之仁。

◎ 齐桓公

这是源于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许穆夫人是卫宣公的儿子顽与后母宣姜所生的私生女，其夫君为许穆公。幼年即以其德色之美，闻名于诸侯。正值当婚的齐国小白（齐桓公）和许国太子（许穆公）同时向许穆夫人求婚。许穆夫人通过母亲宣姜，表达对小白的倾心爱慕，而卫懿公将女儿许配于许国穆公而弃小白，小白郁郁而归。大约五年后，小白已经成为春秋首霸的齐桓公。又过五年，卫国亡于狄，出处于漕，卫懿公战死。许穆夫人求其夫许穆公发兵恢复卫国，许穆公避而不见。后许穆夫人求助于齐桓公，卫国得以复国。

齐桓公恢复卫国，是念及许穆夫人曾经有“报之以琼琚”之情，所以，他倾齐国举国之力“投其以木瓜”，助卫国复国。最后又归结于“匪报也，永以为好”的结局，传为一段被世人赞颂的美事。

有关此诗，从宋代朱熹起，“男女相互赠答说”开始流行[1]。朱《传》云：“言人有赠我以微物，我当报之以重宝，而犹未足以为报也，但欲其长以为好而不忘耳。疑亦男女相赠答之辞，如《静女》之类。”

◎ 许穆夫人

一篇简单的《木瓜》关于它的主旨解析有众多说辞，而我从众多角度中找出最浅白的一个作为初衷，把它看作是一首通过互相赠送物品来表达深厚情意的诗文：

在春末夏初时节，有一位年轻的男子打马而过，她看见你走来，便摘下尚显青涩的木瓜抛过来，让你惊心动魄。她笑嫣不语，低首羞涩间却有诉不尽的温婉韵致。而那男子身世显贵，只把随身佩玉解下来，作为对女子情意的回答。又怕女子不安，他微笑着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不是答谢你，而是以玉的清白纯质来表达一份爱的承诺——永以为好。

也许她并不了解他，甚至从未踏入他的领地，却义无反顾地想要闯，闯进他心中坚实的门。请原谅我的唐突，让这场虚妄变成真实——纵然你不眷恋我手中的任何，我也仍贪图你眼底的温韵。

在诗中直接而清澈的意象里，是善念的果实和繁盛的花，是木瓜的温软和美玉的清透相互爱的融合。人的感情本是如此平易单纯，却又可以经得住时间的推敲，沉寂在流光转瞬的轮回里，质美永远。

木瓜，是温香朴实的，色泽金黄而温润，又有一种质朴的草木本性，不比玉的优雅清润。古时，君子必佩玉，那是雕琢修习后的人格，而木瓜的质朴却更接近人天然厚朴的心性。

无论是木瓜还是美玉，都是表达感情的信物，它们承载着一双爱人真挚纯粹的爱意。所以，我们只理解它们的象征意义即可，而不必拘泥于实际价值。由此即浮现出人心的厚实与朴质，虽然你赠予我的是木瓜，但是我觉得你的心意贵于美玉，所以我回馈你以美玉，我们只要彼此相惜珍爱，爱情就能绵长直到永远。

《诗经》中反映赠礼的诗句，还有《大雅·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是说报与施相当，而本篇《木瓜》是说施薄而报厚。爱情在这里已然不衡量厚薄轻重之心，不估计价值，不看后果的全部给予。平凡的一花一木，在爱人的眼中都会变成无价的珍宝，那是爱情的象征，无比深厚的情意也由此渐渐凸显出来。

真正的爱情是常常以爱的名义给予，而非以爱的名义索取。这爱的给予无论是内涵还是外现都无限扩大，爱一个人，是以他和她的幸福为终点的，你若幸福微笑，让我沉默离开也无所谓。而投桃报李似的礼尚往来，终归是相敬如宾官方性质的你来我往，与“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相比，显然只有后者才讲的是爱情，因它没有掺杂任何的功利与权衡。

中国人重视事物其中蕴含的情意。如幽香，可感而不可见。又如真情，永远无法用物质来衡量。物质只能用来交换，而心灵的相通则要靠真诚的信任去沟通理解的，无须物质的证明。这种情感是心心相惜，是灵魂的契合，是对他人对自己的情意的珍视。恒久的爱情在于虔诚与纯真，不需要物质上的门当户对，只要有对彼此的爱意。如同一部《石头记》，已让我们看清爱情的内质，金玉良缘虽是门户登对，天造地设，却是世俗的标准。而那贾宝玉到底念念不忘的还是真挚的木石前盟，宛如君子之交淡如水，是物质的清淡，而感情却深至于心魂。

有些情意虽然是以物质的方式表达的，却与物质无关。“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那是彼此心灵的抵达，是时光无法掩埋的温暖。

其实，人的内心都深藏着一种冲动，就是拿出所有珍贵的美玉，来厚报那心仪的人。

而我们真心馈赠的，其实是一生的幸福。

[1]明·丰坊《诗传》：“朋友相赠，赋《木瓜》。”清·刘沅《诗经恒解》：“朋友相赠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