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注 释
綦（qì）巾：毛《传》：“綦巾，苍艾色女服也。”
荼：高亨《诗经今注》：“荼，茅、芦之类的白花，野地多有。如荼也是比喻众多。”
且（cú）：往，去往的住所。
娱：快乐。毛《传》：“娱，乐也。”
释 读
◎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诗序》：“《出其东门》，闵乱也。公子五争，兵革不息，男女相弃，民人思保其室家焉。”清人姚际恒《诗经通论》曰：“小序谓‘闵乱’，诗绝无此意。按：郑国春月，士女出游，士人见之，自言无所系思，而室家聊足娱乐也。”所以，此诗是专情的赞歌。一个男子只钟情于一位女子，尽管其他女子像彩云一样多，像荼花一样美丽，却都不是我思念的人，只有身着普通苍青衣裙的你，是我的唯一。
《诗》三百篇大半都是描写女子对男子的坚贞和相思，而描写男子对爱却多有贪婪的本性，总是薄情的一方[1]。而这首《出其东门》感人之处在于，它描写的是一个男子的深情，是他对一位女子一往情深地眷恋。在此，我们终于看到了中国古代诗歌中一首最早为男子翻案的诗篇，可说实属不易。
漫步城东门，身旁美女如云如荼。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时节，一群美丽的女子翩然而来，红颜粉黛，姿容婉约。面对如锦云如荼花的美女，即使枯木也会长出枝丫，顽石也会裂石开出花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男子理所当然要被这漫天而来的美丽所惊讶。如此美丽，如此众艳，没有人会熟视无睹。而这男子的心绪却十分清醒，这些美丽的风景自然不是我心所仪，那么我又何必顾盼流离。
这与东门有女如云的惊艳，是一种鲜明的反衬。那些盛装华服的女子，笑起来花枝乱颤，美丽得不可一世。但男子的心里只想着那一位素雅极致的女子，只有她——是我心中的唯一。在男子心里，她清水出芙蓉的美丽具有让一切美艳容貌黯然失色的力量。他愿把一切心甘情愿地付出，这与外物的诱惑无关，有关的只是爱情。这是一个男子眼里倏然黯淡的东门，唯一一点风华光芒，在于心之所属。
这个男子，让我们相信，天下男子的忠贞也有坚守的唯一。原来，除了柳下惠，坐怀不乱者亦有之，即使罕见至极。
《战国策·燕一》云：“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参，三者天下之高行。”《庄子·盗跖》篇：“尾生与女子期于梁（桥）下，女子不至，抱梁柱而死。”如若《庄子·盗跖》篇中的尾生，于桥下等一女子，女子不来，后来天降大雨，河中涨起了洪水，而他仍恪守信约，坚持不走，抱着桥中石柱，水漫上来尾生抱柱而死。水退后，女子赶来，见此情景悲痛不已，也殉情而死。有诗说“我在千寻之下等你，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多么执着，多么痴心。这场面是凄清的，也许他会化作水草，飘浮在女子的心海，等来千年的一面。据《西安府志》记载，这座桥就在今陕西蓝田兰峪水上，叫作“蓝桥”。从此之后，人们把相爱的男女一方失约，而另一方殉情叫作“魂断蓝桥”。古老的蓝桥早已毁圮，在古蓝田关驿不远处有一巨石，上刻“抱柱处”三个隶书大字，记载着这段凄美的爱情传说。李白《长干行二首》之一：“常存抢柱信，岂上望夫台。”一语中的，点破天下不言之言。
弱水三千，我取了一瓢，于那桥边候你，等了千年。真正的爱情是坚定的，也是排他的。如同《红楼梦》中的“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一样，面对千般诱惑，男子那种淡定从容和对爱的始终如一，总让女子心思动容。
《红楼梦》第九十一回《纵淫心宝蟾工设计，布疑阵宝玉妄谈禅》有一段叙述，宝玉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黛玉道：“瓢之漂水奈何？”宝玉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正如宝玉所言，任你弱水三千，我只饮取一瓢。只这一瓢，足矣。浮世纷扰，搁浅在岸，偏偏人们又奢求过多。智者自会稳稳取好这一瓢，无暇去顾及瓢之外无数。原来，每个人的缘分都只有一个，只有他或她能陪你走过一生。
爱情与时光交集，会变得波澜壮阔。“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华的女子。我应该为自己庆幸……”这是沈从文无比深情地写给牵手几十年的妻子张兆和的告白。沧海桑田，天下之大，我所能在的，不过是伴你左右。我所能伴的，不过是你的一生。流光暗换锦年，即使那时我们已然垂垂老去，那云霜鬓发的女子依然是他心中的唯一所爱。
不去问余年几何，相视一笑，心意了然。夕光旖旎，东门之爱一如常青不败的古藤盘绕般坦然从容，深如沧海。
[1]季本《诗说解颐》：“世方淫乱……虽见淫俗之女，不为所动，心不失正，可以为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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