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小戎

游环胁驱，阴靷鋈续。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

言念君子，温其在邑。

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言念君子，载寝载兴。

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注　释

小戎：兵车。小，轻便。毛《传》：“小戎，兵车也。”

楘（mù）：用皮革扎束车辕上的装饰。

鋈（wù）：镀上白铜。毛《传》：“鋈，白金也。”

板屋：用木板所造之屋。朱《传》：“板屋者，西戎之俗，以板为屋。”

厹（qiú）矛：有三棱锋刃的长矛。毛《传》：“厹，三隅矛也。”

◎ 秦铜车马

绲縢（gǔnténg）：朱《传》：“绲，绳。縢，约也。”

秩秩：聪明多智貌。毛《传》：“秩秩，知也。”

附白话译文

轻型战车浅车厢，五条皮带扎辕上。

马背有环胁有扣，引车带环白铜镶。

虎皮褥子长车毂，花马驾车白蹄扬。

思念夫君人品好，性情温和玉一样。

他去从军住板屋，使我心乱真惆怅。

四匹公马壮又高，手中缰绳攥六条。

青马红马中间驾，黄马黑马两边跑。

龙纹盾牌双合起，内侧辔绳铜环套。

思念夫君人品好，温馨但恨边邑遥。

几时才能回家来？怎能想他不心焦？

四马合群披甲轻，三棱矛柄套铜镦。

盾牌上面绘鸟羽，虎皮弓囊雕花纹。

两弓相交插囊中，竹制弓架缠紧绳。

思念夫君人品好，睡下坐起心不定。

温良文静我夫君，明慧有礼传美名。

释　读

《小戎》出自《秦风》。自古秦国地处西鄙，拓疆好战，由此也决定了秦地民情民风的地域文化特点。《小戎》极尽描画秦国男子慷慨赴敌出征时，其战车、战马及兵器的精良华美，并以此为傲，而“妇人亦知勇于赴敌而无怨也”（朱《传》），反映了秦人极为重视甲兵强国的思想。

诗中送夫君出征的女子是极乐观的，虽因良人远征战场而心事重重，却毫无怨言，而是一心想象着他建功立业，名声远扬，凯旋归来。其格调与中国古代的许多思妇诗词大不相同。此女子虽思念深切，却然是以对其良人的赞美来表达的。

读诗《秦风·小戎》篇，那些华丽的车马精良的兵器宛如眼底云烟，消散不见，却因为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而叩响我那人迹罕至的心扉。这是一个女子极尽所有的温婉慈柔，如同精心珍藏了一生的月光，宁致而深窈。如此倾慕的，应是清澈如君子，温润如璞玉。她赞自己的良人“温其如玉”，此后君子如玉便成为华夏族和中国古典文化的一种象征，并延续至今。

玉，定然与顽石不同。它蕴藉日月精魂，深藏于地下，四季轮回，任凭千万年时光的迁徙，独自默默感受着生命里的静美与寂寞。宛若天地主宰与时光之间缄默不语的秘密，只等待与其契合者来赏悦至爱。

《管子》提出玉有“九德”，即“仁、知、义、行、洁、勇、精、容、辞”之说：“夫玉之所贵者，九德出焉。夫玉温润以泽，仁也；邻以理者，知也；坚而不蹙，义也；廉而不刿，行也；鲜而不垢，洁也；折而不挠，勇也；瑕适皆见，精也；茂华光泽，并通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音清搏（扬）彻远，纯而不杀（殽），辞也；是以人主贵之，藏以为室，剖以为符瑞，九德出焉。”

即言玉之所以珍贵，是因为玉有九种优秀品质。相对人而言，也是人内在本善的外现。关于玉的品质孔子亦有定论：

◎ 战国玉佩

子贡问于孔子曰：“敢问君子贵玉而贱珉，何也？为玉之寡而珉之多乎？”孔子曰：“非为玉之寡，故贵之；珉之多，故贱之。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智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而长，其终则诎然乐矣；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

——《孔子家语·问玉第三十六》

君子以玉比德，为其中精义。孔子最后引用了《诗经·小戎》中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得出“故君子贵之也”的结论。君子心性宽厚和柔、温润纯粹，这与玉温润而泽的美质是契合相印的，因而得到历代贤才君子的珍惜与崇尚。

君子如玉，玉也如君子。玉是古代君子的象征，玉性温凉，故有“玉暖石凉”一说。一如古代君子崇高的品质，温文尔雅，不偏不倚，心如止水的中庸之道。

玉喻男子，是凛于内而非形于外的，是温柔仁爱，智慧广涵，是生命逐渐圆润饱满的状态。如《诗经·卫风·淇澳》有诗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便以磨玉比修身，一块良玉，经过反反复复地抛光，打磨，直至极润，才是一件成品。由此，才渐渐看清君子是如何历练成熟才能达到玉洁松贞的高尚境界。如此男子，心动的欣赏，以历尽沧海的眼眸，忆起所有的波澜壮阔，才恍然间明白那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义。

有说玉会自然愈合的奇迹，是说若玉有裂缝，肌肤相亲，昼夜不离身，如此三年，裂痕会弥合，直至天衣无缝，如若初成。这既是以一颗柔软的心，给它以身体的温润，它就不会辜负你朝朝暮暮爱意的温度，回应你以完美无暇。温暖它，你会感受它柔软的强大，它不动声色地安然蕴含着难以企及的力量。如同它的生命与你的生命相依成长，达到完美相契的极致，就像散失了前生的记忆缄默而深情地回归心灵。所以，“言念君子，温其在邑”——如灵魂的皈依，远远感受到的是你的安宁和沉静。

于这沉静的回声中，玉质全部光芒与深邃的内涵便弥散开来，流波里的年华一圈一圈淡淡地过往沉寂在心底，如同《诗经》里那秦地陌生的女子一般，“言念君子，载寝载兴”，那心底绽放繁盛的花，终日开出眷念的温柔和“厌厌良人”的爱慕。

秦风不远，秦俗习察。岁月的水面已把心迹澄清，留存的是宁静致远的纯粹。时光落尽，木叶哗然，我的双瞳怎能不盛满水意，凝望你清明的心神。秦地女子款款行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