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此二种气象

昭明太子①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②称薛收③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④，略得一二耳。

注　释

①昭明太子：萧统，字德施，南朝梁武帝萧衍长子，被立为太子，未继位即去世，谥昭明，世称昭明太子。萧统组织文人共同编选《文选》三十卷，对后世影响很大。②王无功：即王绩（589—644），字无功，其诗歌宁静淡泊、朴厚疏野，是初唐时期重要的诗人。③薛收：字伯褒，隋朝诗人薛道衡之子，隋末唐初诗人。④白石：即姜夔（约1155—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南宋著名词人。

词　解

萧统称陶渊明的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绩称薛收的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可惜诸家词中都缺少这两种气象。前者只有苏轼足以当之，后者只有姜夔略有体现。

评　析

文论中所说的“两种气象”，我们可以近似地理解成两种风格，就如陶渊明般豪放旷达、明快爽朗的风格以及如薛收般旨趣高奇、意蕴深长的风格，对苏轼而言，作为宋代豪放派词人的代表，他的词彻底冲破了所谓的五代风格，步李后主后尘，以词作抒情言志，拓宽了宋词的表达领域，提升了宋词的格调。

自晚唐五代以来，词一直被看作格调较低的文学体裁。尽管柳永一生专心写词，推进了词体的发展，但他没能提升词的文学地位。苏轼首先在理论上打破了诗尊词卑的观念。他认为诗词同源，词“为诗之苗裔”，诗与词尽管在外在形式上有所差别，但其艺术本质和表现功能应当是一致的。

苏轼提出词须“自是一家”：追求壮美的风格与广阔的意境，词品应当与人品一致，作词应如写诗一样，抒发自我的真实性情与独特的人生感受。只有这样才能够“其文如其为人”，作品自成一家。

扩大词的表现功能，开拓词的意境，是苏轼改革词体的重要方向。他把传统上表现女性化的柔情词扩展为展现男性化的豪情词，将传统上只用来表现爱情的词扩展为表现性情的词，使词如诗一样能够充分表现作者的性情怀抱以及独特的人格特性。苏轼让充满进取精神、胸怀远大理想、富有激情和顽强生命力的仁人志士昂首迈入词的世界，改变了词作原本的温柔情调。以苏轼的名篇《念奴娇·赤壁怀古》为例：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如此豪放壮丽，气势雄浑的咏史题材词作，是前代词作中所没有的，气势如虹，将咏史、言志、抒情等要素集于一身，词的格调立刻大为不同，有着婉约词所不具备的特质。

晚唐五代文人的词所展现的生活场景都非常狭小，主要局限在封闭性的画楼绣户、亭台院落当中。宋代以来，柳永开始把词境延伸到都邑市井与千里关河、苇村山驿等自然空间内，张先则朝着日常官场生活环境靠近。苏轼不仅在词中描绘了日常交际、闲居读书乃至躬耕、射猎、游览等生活场景，而且进一步展现自然界的壮丽景色。

苏轼以自己的创作实践不断表明：词是无事不可写、无意不可入的。词与诗一样，都具有充分展现社会生活以及现实人生的功能。由于苏轼扩大了词的表达功能，丰富了词的情感内涵，提高了词的艺术品位，从此词得以登堂入室，使词从“小道”上升为一种足以与诗有着同等地位的抒情文体。

姜夔作为南宋词人的最主要代表，他的词大多采用低沉哀怨的基调，抒发自身幽独冷僻的情感，词句很精美，又由于他精通音律，使词又具备了一种婉丽的音调华美，被静安先生称为“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例如，下面这首词：

鹧鸪天·己酉之秋苕溪记所见

京洛风流绝代人，因何风絮落溪津？笼鞋浅出鸦头袜，知是凌波缥缈身。

红乍笑，绿长嚬，与谁同度可怜春？鸳鸯独宿何曾惯，化作西楼一缕云。

白石的词基本风格就是“清空”，要做到“清空”，就要有一种坦荡的胸怀，不让七情六欲没有节制地蔓延发展，进而达到一种超逸空灵的境界。对于情词而言，就不要热情过度，因为热情过度容易陷入痴迷状态，应当用冷笔处理。此首词就是以冷笔写热情的作品。此词用笔，时而从实处落墨，时而从虚处着笔，尽管暗蕴深情，由于是用冷笔处理，所以显得气韵高妙、清远空灵，同时也可以感受到姜夔词作的音调华美。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这首词气象磅礴，格调雄浑，高亢入云，其境界之宏大，前所未有。通篇大笔挥洒，也衬以婉约之句，英俊将军与妙龄美人相映生辉，昂奋豪情与感慨超旷的思绪叠相递转，其气魄和艺术感染力空前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