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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让驸马扮大夫

时间:2023-12-0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淳于生日与群豪大饮其下。使者即驱入穴中。遂命妻致馈贺之礼,一以遣之。累日,谓生曰:“吾南柯政事不理,太守黜废,欲藉卿才,可曲屈之,便与小女同行。”王遂敕有司备太守行李。王并依表以遣之。其夕,王与夫人饯于国南。

李公佐

作者小传

李公佐,字颛蒙,唐代小说家。生卒年不详。陇西(今甘肃东南)人。其传奇作品有《南柯太守传》《谢小娥传》《庐江冯媪传》《古岳渎经》等,作品故事性强,深受读者喜爱,流传甚广。

《南柯太守传》中的古槐,现位于扬州。

东平淳于棼,吴楚游侠之士。嗜酒使气,不守细行(小节)。累巨产,养豪客。曾以武艺补淮南军裨将(副将,专任一方的将领),因使酒忤帅,斥逐落魄,纵诞饮酒为事。家住广陵郡东十里。所居宅南有大古槐一株,枝干修密,清阴数亩。淳于生日与群豪大饮其下。

俄见一门洞开,生降车而入。彩槛雕楹;华木珍果,列植于庭下;几案茵褥(床垫子),帘帏淆膳,陈设于庭上。生心甚自悦。复有呼曰:“右相且至。”生降阶祗奉。有一人紫衣象简(即象笏,象牙制的手板。古代品位较高的官员朝见君主时所执,供指画和记事)前趋,宾主之仪敬尽焉。右相曰:“寡君不以弊国远僻,奉迎君子,托以姻亲。”生曰:“某以贱劣之躯,岂敢是望。”

右相因请生同诣其所。行可百步,入朱门。矛戟斧钺,布列左右,军吏数百,辟易道侧。生有平生酒徒周弁者,亦趋其中。生私心悦之,不敢前问。右相引生升广殿,御卫严肃,若至尊之所。见一人长大端严,居正位,衣素练服,簪朱华冠。生战栗,不敢仰视。左右侍者令生拜。王曰:“前奉贤尊命,不弃小国,许令次女瑶芳奉事君子。”生但俯伏而已,不敢致词。王曰:“且就宾宇,续造仪式。”有旨,右相亦与生偕还馆舍。生思念之,意以为父在边将,因没虏中,不知存亡。将谓父北蕃交通,而致兹事。心甚迷惑,不知其由。

是夕,羔雁币帛,威容仪度,妓乐丝竹,肴膳灯烛,车骑礼物之用,无不咸备。有群女,或称华阳姑,或称青溪姑,或称上仙子,或称下仙子,若是者数辈。皆侍从数十,冠翠凤冠,衣金霞帔,彩碧金钿,目不可视。遨游戏乐,往来其门,争以淳于郎为戏弄。风态妖丽,言词巧艳,生莫能对。

复有一女谓生曰:“昨上巳日,吾从灵芝夫人过禅智寺,于天竺院观右延舞《婆罗门》。吾与诸女坐北牖石榻上,时君少年,亦解骑来看。君独强来亲洽,言调笑谑。吾与穷英妹结绛巾,挂于竹枝上,君独不忆念之乎?又七月十六日,吾于孝感寺侍上真子,听契玄法师讲《观音经》。吾于讲下舍金凤钗两只,上真子舍水犀合子一枚。时君亦讲筵中于师处请钗合视之。赏叹再三,嗟异良久。顾余辈曰:‘人之与物,皆非世间所有。’或问吾民,或访吾里。吾亦不答。情意恋恋,瞩盼不舍。君岂不思念之乎?”生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群女曰:“不意今日与君为眷属。”复有三人,冠带甚伟,前拜生曰:“奉命为驸马相者。”中一人与生且故。生指曰:“子非冯翊田子华乎?”田曰:“然。”生前,执手叙旧久之。生谓曰:“子何以居此?”子华曰:“吾放游,获受知于右相武成侯段公,因以栖托。”生复问曰:“周弁在此,知之乎?”子华曰:“周生,贵人也。职为司隶,权势甚盛。吾数蒙庇护。”言笑甚欢。俄传声曰:“驸马可进矣。”三子取剑佩冕服,更衣之。子华曰:“不意今日获睹盛礼,无以相忘也。”

讽刺艺术

鲁迅先生曾说:“讽刺的生命是真实;不必是曾有的实事,但必须是会有的实情。”讽刺是文学的一种表现手法,是用讽刺和嘲讽的笔法描写敌对的和落后的事物,有时用夸张的手法加以暴露,以达到贬斥、否定的效果。

有仙姬数十,奏诸异乐,婉转清亮,曲调凄悲,非人间之所闻听。有执烛引导者,亦数十。左右见金翠步障,彩碧玲珑,不断数里。生端坐车中,心意恍惚,甚不自安。田子华数言笑以解之。向者群女姑姊,各乘凤翼辇,亦往来其间。至一门,号“修仪宫”。群仙姑姊亦纷然在侧,令生降车辇拜,揖让升降,一如人间。

撤障去扇,见一女子,云号“金枝公主”,年可十四五,俨若神仙。交欢之礼,颇亦明显。生自尔情义日洽,荣曜日盛,出入车服,游宴宾御,次于王者。王命生与群寮备武卫,大猎于国西灵龟山,山阜峻秀,川泽广远,林树丰茂,飞禽走兽,无不蓄之。师徒大获,竟夕而还。

生因他日启王曰:“臣顷结好之日,大王云奉臣父之命。臣父顷佐边将,用兵失利,陷没胡中;尔来绝书信十七八岁矣。王既知所在,臣请一往拜觐。”王遽谓曰:“亲家翁职守北土,信问不绝。卿但具书状知闻,未用便去。”遂命妻致馈贺之礼,一以遣之。数夕还答。生验书本意,皆父平生之迹,书中忆念教诲,情意委曲,皆如昔年。复问生亲戚存亡,间里兴废。复言路道乖远,风烟阻绝。词意悲苦,言语哀伤。又不令生来觐,云:“岁在丁丑,当与汝相见。”生捧书悲咽,情不自堪。

他日,妻谓生曰:“子岂不思为政乎?”生曰:“我放荡不习政事。”妻曰:“卿但为之,余当奉赞。”妻遂白于王。累日,谓生曰:“吾南柯政事不理,太守黜废,欲藉卿才,可曲屈之,便与小女同行。”生敦受教命。王遂敕有司备太守行李。因出金玉、锦绣、箱奁、仆妾、车马,列于广衢,以饯公主之行。

其夕,王与夫人饯于国南。王谓生曰:“南柯,国之大郡,土地丰壤,人物豪盛,非惠政不能以治之。况有周田二赞。卿其勉之,以副国念。”夫人戒公主曰:“淳于郎性刚好酒,加之少年;为妇之道,贵乎柔顺。尔善事之,吾无忧矣。南柯虽封境不遥,晨昏有间,今日暌别(分别;离别。暌,kuí),宁不沾巾。”生与妻拜首南去,登车拥骑,言笑甚欢,累夕达郡。

郡有官吏、僧道、耆老(指年老而有地位的士绅。耆,qí)、音乐、车舆、武卫、銮铃,争来迎奉。人物阗咽(tián yàn,喧闹的样子),钟鼓喧哗,不绝十数里。见雉堞(zhìdié,城墙。古代指城墙上掩护守城人的矮墙。)台观,佳气郁郁。入大城门,门亦有大榜,题以金字,曰“南柯郡城”。见朱轩棨户(设有棨戟的门户。棨,qǐ),森然深邃。生下车,省风俗,疗病苦,政事委以周、田,郡中大理。自守郡二十载,风化广被,百姓歌谣,建功德碑,立生祠宇。王甚重之,赐食邑锡爵,位居台辅。周、田皆以政治著闻,递迁大位。生有五男二女。男以门荫授官,女亦聘于王族。荣耀显赫,一时之盛,代莫比之。

是岁,有檀萝国者,来伐是郡。王命生练将训师以征之。乃表周弁将兵三万,以拒贼之众于瑶台城。弁刚勇轻进,师徒败绩,弁单骑裸身潜遁,夜归城。贼亦收辎重铠甲而还。生因囚弁以请罪。王并舍之。是月,司宪周弁疽(jū,中医指一种毒疮)发背,卒。生妻公主遘疾,旬日又薨。生因请罢郡,护丧赴国。王许之。便以司农田子华行南柯太守事。生哀恸发引,威仪在途,男女叫号,人吏奠馔(置食物来祭奠),攀辕遮道者不可胜数。遂达于国。王与夫人素衣哭于郊,候灵舆之至。谥公主曰“顺仪公主”。备仪仗,羽葆鼓吹,葬于国东十里盘龙冈。是月,故司宪子荣信,亦护丧赴国。

生久镇外藩,结好中国,贵门豪族,靡不是洽。自罢郡还国,出入无恒,交游宾从,威福日盛。王意疑惮之。时有国人上表云:“玄象谪见,国有大恐。都邑迁徙,宗庙崩坏。衅起他族,事在萧墙。”时议以生侈僭(奢侈过度。僭,jiàn)之应也。遂夺生侍卫,禁生游从,处之私第。生自恃守郡多年,曾无败政,流言怨悖,郁郁不乐。王亦知之,因命生曰:“姻亲二十余年,不幸小女夭枉,不得与君子偕老,良有痛伤。夫人因留孙自鞠育之。”又谓生曰:“卿离家多时,可暂归本里,一见亲族。诸孙留此,无以为念。后三年,当令迎卿。”生曰:“此乃家矣,何更归焉?”王笑曰:“卿本人间,家非在此。”生忽若昏睡,瞢然(懵懂;糊里糊涂的样子。瞢,méng)久之,方乃发悟前事,遂流涕请还。

王顾左右以送生。生再拜而去,复见前二紫衣使者从焉。至大户外,见所乘车甚劣,左右亲使御仆,遂无一人,心甚叹异。生上车,行可数里,复出大城。宛是昔年东来之途,山川原野,依然如旧。所送二使者,甚无威势,生逾怏怏。生问使者曰:“广陵郡何时可到?”二使讴歌自若,久乃答曰:“少顷即至。”

俄出一穴,见本里间巷,不改往日,潸然自悲,不觉流涕。二使者引生下车,入其门,升其阶,己身卧于堂东庑之下。生甚惊畏,不敢前近。二使因大呼生之姓名数声,生遂发寤如初。见家之僮仆拥篲(huì,扫帚)于庭,二客濯足于榻,斜日未隐于西垣,余樽尚湛于东牖。梦中倏忽,若度一世矣。生感念嗟叹,遂呼二客而语之。惊骇,因与生出外,寻槐下穴。生指曰:“此即梦中所惊入处。”二客将谓狐狸木媚之所为祟。遂命仆夫荷斤斧,断拥肿,折查枿(zhā niè,树木砍伐后的再生枝),寻穴究源。旁可袤丈,有大穴,根洞然明朗,可容一榻。上有积土壤,以为城郭台殿之状。有蚁数斛,隐聚其中。中有小台,其色若丹。二大蚁处之,素翼朱首,长可三寸。左右大蚁数十辅之,诸蚁不敢近。此其王矣。即槐安国都也。又穷一穴:直上南枝,可四丈,宛转方中,亦有土城小楼,群蚁亦处其中,即生所领南柯郡也。又一穴:西去二丈,磅礴空朽,嵌窞(凹陷,窞,dàn)异状。中有一腐龟壳大如斗。积雨浸润,小草丛生,繁茂翳荟,掩映振壳,即生所猎灵龟山也。又穷一穴:东去丈余,古根盘屈,若龙虺之状。中有小土壤,高尺余,即生所葬妻盘龙冈之墓也。追想前事,感叹于怀,披阅穷迹,皆符所梦。不欲二客坏之,遽令掩塞如旧。

是夕,风雨暴发。旦视其穴,遂失群蚁,莫知所去。故先言“国有大恐,都邑迁徙”,此其验矣。复念檀萝征伐之事,又请二客访迹于外。宅东一里有古涸涧,侧有大檀树一株,藤萝拥织,上不见日。旁有小穴,亦有群蚁隐聚其间。檀萝之国,岂非此耶?嗟呼!蚁之灵异,犹不可穷,况山藏木伏之大者所变化乎?

时生酒徒周弁、田子华并居六合县,不与生过从旬日矣。生遽遣家僮疾往候之。周生暴疾已逝,田子华亦寝疾于床。生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遂栖心道门,绝弃酒色。后三年,岁在丁丑,亦终于家。时年四十六,将符宿契之限矣。

公佐贞元十八年秋八月,自吴之洛,暂泊淮浦,偶觌(dí,见,相见)淳于生棼,询访遗迹,翻覆再三,事皆摭实(摘取事实;指据实。摭,zhí),辄编录成传,以资好事。虽稽神语怪,事涉非经,而窃位著生,冀将为戒。后之君子,幸以南柯为偶然,无以名位骄于天壤间云。

前华州参军李肇赞曰: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

赏 析

《南柯太守传》是一篇现实和梦境交错出现的传奇故事,成语“南柯一梦”即出于此。作品表达的是对人生的深刻思考,希望“后之君子”不要“以名位骄于天壤间”,也就是不要热衷于追求功名利禄,流露出作者“浮生如梦”的人生观,具有较强的哲理意味。

《南柯太守传》采用了时间幻化的叙事手段,主要是给大家讲了一个梦境,东平人淳于棼放荡不羁,有一天在一株老槐树下醉倒,遂梦见自己成了大槐安国国王的驸马,任南柯太守二十年,政治清明,深受百姓爱戴,与金枝公主婚姻美满,育有五男二女,享尽荣华富贵,到达人生的顶峰。后来因与檀萝国交战失利,公主又病逝,国王因其势力过大对其有所忌惮,最终将他遣返回家,沿途荒凉,人生于是跌入低谷。而这个幻化世界太过真实了,以致让淳于棼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于是他遍寻梦中所见情景,竟与现实一一相符,“槐安国”是家门前大槐树穴中一大蚁穴,“南柯郡”是槐树下的另一处小蚁穴,东边小穴是妻子的墓地“盘龙冈”,西边小穴中有一腐龟壳是他梦境中打猎的地方“灵龟山”,而他的门吏周弁、田子华在现实中竟也如梦中一般结局,极具真实感,作品带给我们的是一个幻中有实、实中有幻的世界。作品正是因为采用这种叙事手法,才会让无数阅读者产生身临其境之感,极具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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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千年的官本位文化里,许多人都在做着自己的黄粱梦。攀龙附凤一直是世俗社会里人们艳羡不已之事。李公佐之所以将淳于棼的仕途通坦梦与他的公主驸马梦系在一起,正是窥探到了其中的奥妙。他笔下的淳于棼,嗜酒使气,不守细行。曾经有过一段仕途生涯,却因身份卑微,根本无法有所作为,最后也丢掉了官职,从此“纵诞饮酒为事”。按正常逻辑来看,若非有奇迹,他的一生也就如此了。而那个萦绕中国传统文人心中挥之不去的仕宦情结,那种渴望身在魏阙之上的辉煌,却并未在表面的放纵挥霍中褪去,反而深化于心,以至于数日的郁结得来的是那场“公主驸马梦”。

——李娜《那一场与功名荣华相关的“公主驸马梦”——解读〈南柯太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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