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对峙

无奈的对峙

十二年春，亮悉大众由斜谷出，以流马运，据武功五丈原，与司马宣王对于渭南。亮每患粮不继，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相持百余日。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军，时年五十四。

五丈原诸葛亮庙

这是陈寿《三国志·诸葛亮传》对诸葛亮屯兵五丈原历史的记载。时间在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地点在渭河南岸陕西岐山县南、秦岭北麓一块叫五丈原的台地上。

五丈原之战是诸葛亮为报答刘备知遇之恩发动五次北伐的最后一次，也是诸葛亮与曹魏交锋的最后一搏。公元234年春天，诸葛亮率十万大军沿褒斜道从大本营汉中翻秦岭北上，进驻五丈原安营扎寨，以渭河为界，与曹魏形成对峙之势。这一次，诸葛亮吸取前四次北伐由于秦岭阻隔，每每到与魏军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候后勤保障供给不上的教训，一方面发明了在当时算是最现代化的运输工具——木牛流马，从褒斜道保障军需供应；另一方面，动员当地百姓和军队，按照“军一分，民二分”的屯田政策，利用渭河南岸台地肥沃土地开垦种田，准备与魏军展开持久战。

然而这时候，老天已经非常吝啬给予诸葛亮战胜司马懿的机会了。刚刚到达渭河南岸的时候，魏明帝曹睿原本要司马懿驻守渭水北岸，等待蜀军渡渭河再发起进攻，消灭蜀军。司马懿却指出，关中百姓都聚居在渭水南岸，渭河南岸是兵家必争之地，决定带兵到渭河南岸与诸葛亮对峙。司马懿的这个计划无疑是一步险棋。在五丈原安营扎寨后，诸葛亮在紧临渭河的眉县首善镇葫芦峪村葫芦口展开的围剿司马懿之战，原本完全可以让背水一战的司马懿全军覆没。没有想到公元234年6月，诸葛亮精心策划的火烧葫芦峪，却被口小腹大的葫芦峪特殊地形造成的一场突如其来的气流雨，使诸葛亮的计划化为泡影。

面对葫芦峪赭红色的山谷，两次到滔滔渭河自村北流过的葫芦峪村，看守葫芦峪口武侯庙的老人都不无遗憾地叹息说：“诸葛孔明能掐会算。好端端的六月晴天竟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把火扑灭，这是天意啊！”

三国古战场葫芦峪

魏蜀吴三国形成鼎立之势后，蜀汉与曹魏之间真正的战略分界线，其实就是秦岭和渭河。从公元228年开始，诸葛亮进行的五次北伐，蜀魏之间的争战都是围绕渭河与秦岭展开的。

开始于公元228年春天的第一次北伐，如果诸葛亮不是任用只会纸上谈兵的马谡，街亭不失守的话，蜀魏之间的战略平衡肯定将彻底被打破。尽管第一次北伐诸葛亮收回了渭河上游的南安、天水和安定三郡，还得到了姜维，但街亭的失守，最终还是让原本初战告捷的首次北伐以失败告终。

这里有一个历史地名问题，很值得史学家重新研究。这就是马谡失街亭的街亭，到底在渭河南岸的现天水市麦积区街亭镇，还是天水市秦安县陇城镇。

现在流行的说法，将秦安县陇城镇认定为是马谡失街亭的街亭。但有一个基本常识被持街亭即秦安陇城观点的专家忽视了，即当时诸葛亮大本营在现在礼县祁山镇祁山堡。祁山堡到秦安陇城之间的距离，以现在天水与秦安之间有沿河谷修建的公路行走，也超过了二百公里。在有渭河、葫芦河、清水河等众多河流阻隔，沿途尽是高山的三国时期，从祁山堡到陇城绕山行进的里程，肯定远远超过了二百公里。而且，从祁山堡到秦安陇城，还要渡过那时候大浪滔天的滚滚渭河和渭河支流耤河、葫芦河及众多山间小河。作为著名军事家，诸葛亮何以会将指挥所放在将近三百公里之遥的西汉水上游，却将马谡打发到已经在渭河北岸的陇城孤军防守呢？且不说这样的战略决策在保障后勤供给上的难度有多大，就是遇上突发事件，两地之间的情报往来、后援部队救援，也远非易事。更何况，从现行的诸葛亮北伐地图看，蜀军五次北伐有四次最远只到达了渭河南岸，诸葛亮在天水境内与曹魏展开的如卤城刈麦、天水关、木门道、空城计等著名战役，都发生在渭河以南，唯独这一次以失败告终的重要战役，蜀军竟轻轻松松渡过了渭河天险！

与秦安陇城相比，从情理上更接近于当时诸葛亮战略图谋的，则是渭河上游天水市麦积区街亭镇。除却在宋代地图上街亭镇就标明为“街子口”不说，这里地处渭河南岸，与祁山堡之间的距离只有数百公里，而且两地之间没有大河阻隔，绵延山岭之间古道交通也比祁山堡去陇城便利得多。这里还是古上邽县治所在地。到现在，从街亭镇向东南可以穿越秦岭古道通往凤县，朝北有东柯河与渭水相通。如果从街亭镇翻越渭河南岸的崇山峻岭往东，还可以沿秦文公当年东猎路线到达宝鸡。这里不仅出土了大量三国时期的兵器，而且唐宋以来一直是甘肃进入关中最便捷古道的必经之地。《三国志·张郃传》记述马谡在街亭的防卫状况时说：“谡依阻南山，不下据城。郃绝其汲道，击，大破之。”“南山”是秦岭古称，麦积区街亭古镇恰巧就南依西秦岭，而秦安陇城一带，已经属于陇山山脉了。至少，著名史学家陈寿还不至于把陇山和秦岭混为一谈吧。

所以从一般意义上讲，将马谡失街亭的街亭，确定在渭河南岸，现在天水市麦积区街亭古镇，似乎更接近历史真相。

街亭失守的同年冬天，退回汉中的诸葛亮出兵大散关，进入陈仓。魏明帝派张郃凭借陈仓城坚固的城防和渭河天险迎击蜀军，在粮草供应短缺的情况下，诸葛亮再次无功而返。三年后的公元231年春天，诸葛亮发明了木牛流马作为运输工具，又一次挥师北上，攻取祁山堡，抢收魏军在卤城（现甘肃礼县盐关镇）一带的麦子，并在木门道斩杀张郃。这一次，诸葛亮虽然亲自带兵从祁山堡推进到了上邽附近，但还是被司马懿拒在渭河南岸，没有能够渡过渭河。

也许是四次北伐让诸葛亮意识到了蜿蜒在蜀魏两军阵前的渭河天堑对于交战双方的重要意义，开始于公元前234年春天的第五次北伐，诸葛亮选择了直接挥师渭水，在紧临渭河的五丈原与司马懿对垒。

这次与司马懿对峙，诸葛亮做了充分准备，他甚至试图派军队从武功渡过渭河迂回作战。然而，大抵是诸葛亮气数已尽，每次筹谋好的作战方案，都被天灾人祸搅黄。先是传来牵制曹魏的东吴军队战败的消息，接着又是本来必死无疑的司马懿在葫芦峪侥幸逃生，后来奉诸葛亮指令北渡渭水驻守武功的孟琰又被突然暴涨的渭河河水阻断了与诸葛亮的联系，险些被司马懿吃掉。这样的折腾和对峙，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天。内忧外患，日夜操劳，诸葛亮身体每况愈下。到最后，狡猾的司马懿在断定诸葛亮已经体力不支，有始无终的对峙必然将蜀军后勤供给消耗殆尽后，做出了长期对峙、与蜀军打消耗战的准备，任诸葛亮百般羞辱挑衅，就是坚守不战。

就这样，坐镇渭河南岸五丈原大本营的诸葛亮，眼看着从三月阳春到八月深秋，渭河河水愈涨愈大，蜀军却不能从渭河南岸向渭河北岸推进一步，自己身体却如一盏熬干的油灯，一日不如一日，内心充满了惆怅和绝望。

是夜，孔明令人扶出，仰观北斗，遥指一星曰：“此吾之将星也。”众视之，见其色昏暗，摇摇欲坠。孔明以剑指之，口中念咒。咒毕急回帐时，不省人事。众将正慌乱间，忽尚书李福又至；见孔明昏绝，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误国家之大事也！”须臾，孔明复醒，开目遍视，见李福立于榻前。孔明曰：“吾已知公复来之意。”福谢曰：“福奉天子命，问丞相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适因匆遽，失于谘请，故复来耳。”孔明曰：“吾死之后，可任大事者：蒋公琰其宜也。”

这是罗贯中《三国演义》第一百零四回《陨大星汉丞相归天见木像魏都督丧胆》，描述诸葛亮在五丈原归天的文字。作为对一代贤臣诸葛亮竭力扶持刘汉王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品德的慨叹，罗贯中又加了一句抒情句式：“是夜，天愁地惨，月色无光，孔明奄然归天。”

诸葛亮身死五丈原之后，蜀魏之间以渭河秦岭为界，分疆而治的格局成为定势。观其诸葛亮生命最后时刻实施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五次北伐，最强大的对手不是司马懿，而是高耸在诸葛亮命运高处的莽莽秦岭和古老渭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