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媛第十九
1.汉元帝宫人既多，乃令画工图之。欲有呼者，辄披图〔1〕召之。其中常者，皆行货赂〔2〕。王明君〔3〕姿容甚丽，志不苟求，工遂毁为其状。后匈奴来和，求美女于汉帝，帝以明君充行。既召见而惜之，但名字已去，不欲中改，于是遂行。
【注释】
〔1〕披图：翻开图画。〔2〕货赂：贿赂。〔3〕王明君：即王昭君。晋人因避晋文帝司马昭讳改称王明君。昭君名嫱，汉元帝宫人，出嫁匈奴单于以和亲，对汉匈关系的和睦起到了一定作用。
【译文】
汉元帝的宫女太多，于是就命画工去画下她们的模样，想要召见她们时，就翻开图册按图召见。宫女中相貌一般的人，都向画工行贿。王昭君容貌非常美丽，立志不苟且乞求，画工就丑化了她的容貌。后来匈奴来请和亲，向汉元帝求赐美女，元帝便让昭君充数前往。召见以后，元帝又很舍不得她了，但是名字已经送往匈奴，不想中途更改以失信，昭君于是去了匈奴。
2.汉成帝幸赵飞燕〔1〕，飞燕谗班婕妤祝诅〔2〕，于是考问〔3〕。辞〔4〕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5〕。修善尚不蒙福，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诉；若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
【注释】
〔1〕汉成帝：刘骜，元帝子，公元前33年—公元前7年在位。荒淫无道，外戚专权，国政日衰。赵飞燕：成帝宠妃，善歌舞，许皇后被废，立为皇后。〔2〕班婕妤（jiéyú）：婕妤是后宫妃嫔的称号。班婕妤初选入宫时也得到宠幸，立为婕妤，后遭赵飞燕谗言，失宠。祝诅：诅咒。〔3〕考问：拷问。〔4〕辞：供词。〔5〕“妾闻”句：语出《论语·颜渊》。
【译文】
汉成帝宠幸赵飞燕，飞燕诬告班婕妤对鬼神诅咒于她，于是拷问班婕妤。班婕妤的供词说：“我听说死生由命运来决定，富贵任天意来安排。做好事尚且不一定得福，行邪恶又想得到什么呢！如果鬼神有知，是不会接受那些邪恶谄佞之人的诅咒的；如果鬼神没有灵感，向它祷告又有什么用！所以我是不做这种事的。”
3.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宫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1〕出看疾。太后入户，见直侍并是昔日所爱幸者。太后问：“何时来邪？”云：“正伏魄时过〔2〕。”因不复前而叹曰：“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3〕！”至山陵，亦竟不临〔4〕。
【注释】
〔1〕卞后：卞太后，是曹操的王后，魏文帝曹丕的母亲。曹丕称帝后，尊为皇太后。〔2〕伏魄：通“复魄”。古人认为，人刚死不久，魂魄离开肉体不远，可拿他平日穿的衣服到高处招魂，让魂魄归来。这里指曹操刚刚去世之时。〔3〕“狗鼠”句：连狗鼠都不吃你剩下的东西，以示鄙视，谓禽兽不如。〔4〕山陵：帝王陵墓，此指下葬。临：哭临，送葬。
【译文】
魏武帝曹操驾崩，文帝曹丕把武帝的宫女全都召来侍奉自己。到文帝病重的时候，他母亲卞后来探病。卞太后一进门，看见值班、侍奉的都是从前曹操所宠爱的人。太后就问她们：“什么时候过来的？”她们说：“正在为武帝招魂时过来的。”于是太后不再往前走，叹息道：“狗鼠也不吃你吃剩的东西，真是该死！”一直到文帝下葬，太后竟也不去哭吊。
4.许允妇是阮卫尉女，德如妹，奇丑〔1〕。交礼〔2〕竟，允无复入理，家人深以为忧。会允有客至，妇令婢视之，还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范〔3〕也。妇云：“无忧，桓必劝入。”桓果语许云：“阮家既嫁丑女与卿，故当有意，卿宜察之。”许便回入内，既见妇，即欲出。妇料其此出无复入理，便捉裾停之。许因谓曰：“妇有四德〔4〕，卿有其几？”妇曰：“新妇所乏唯容尔。然士有百行〔5〕，君有几？”许云：“皆备。”妇曰：“夫百行以德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谓皆备！”允有惭色，遂相敬重。
【注释】
〔1〕许允：字士宗，高阳（治今河北高阳）人。仕魏至中领军。阮卫尉：阮共字伯彦，尉氏（今属河南）人，在魏官至卫尉卿。德如：阮侃字德如，阮共少子，有俊才，与嵇康友善，官至河内太守。〔2〕交礼：结婚时交拜礼。〔3〕桓范：字元则，沛国龙亢（今安徽怀远县西龙亢镇北）人。有文才，官至大司农，为曹爽谋划，号称“智囊”。司马懿杀曹爽，桓范亦被诛。〔4〕四德：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5〕百行：指各种好的品行。
【译文】
许允的妻子是卫尉卿阮共的女儿，阮德如的妹妹，相貌极丑。行过交拜礼，许允便没有再进入新房的意思，家里人对此十分担忧。正好有位客人来看望许允，新娘便叫婢女去看是谁，婢女回报说：“是桓郎。”桓郎就是桓范。新娘说：“不必担心，桓氏一定会劝他进来的。”桓范果然劝许允说：“阮家既然嫁个丑女给你，想必是有缘故的，你应该去看看。”许允便回身进入新房，见了新娘，即刻就想退出。新娘料定他这次出去就再也不可能进来了，就拉住他的衣襟让他停下。许允便问她说：“妇人应该有四种美德，你有其中的几种？”新娘说：“新妇所缺少的只是容貌罢了。可是读书人应该有百种好品行，您有几种？”许允说：“样样都有。”新娘说：“百种好品行里头以德为首，你好色不好德，怎么能说样样都有！”许允听了，脸有愧色，从此夫妇俩便互相敬重了。
5.许允为吏部郎〔1〕，多用其乡里，魏明帝遣虎贲〔2〕收之。其妇出诫允曰：“明主可以理夺，难以情求。”既至，帝核问〔3〕之。允对曰：“‘举尔所知〔4〕’，臣之乡人，臣所知也。陛下检校〔5〕为称职与不，若不称职，臣受其罪。”既检校，皆官得其人，于是乃释。允衣服败坏，诏赐新衣。初，允被收，举家号哭，阮新妇自若，云：“勿忧，寻还。”作粟粥待。顷之〔6〕，允至。
【注释】
〔1〕吏部郎：吏部的副职，仅次于吏部尚书，主管官吏选拔。〔2〕虎贲（bēn）：武士。〔3〕核问：核实拷问。〔4〕举尔所知：提拔你所了解的人。语出《论语·子路》，孔子的学生仲弓问孔子怎么样去识别贤才并举用他们，孔子便说：“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5〕检校：检查，校验。〔6〕顷之：不久，一会儿。
【译文】
许允担任吏部郎，选用了很多他的同乡，魏明帝因此派武士逮捕了他。许允的妻子出来劝诫他说：“对英明的君主只可以用道理去争取，难以用感情去哀求。”到了朝廷，明帝查问他。许允回答说：“孔子说‘举尔所知’，臣的同乡，就是臣所了解的人。陛下可以检查校验他们是不是称职，如果不称职，臣愿受渎职之罪。”查验的结果，每个职位都用人得当，于是就释放了他。许允穿的衣服破旧，明帝就叫赏赐新衣服。起初，许允被逮捕时，全家都号哭，他妻子阮氏却神态自若，说：“不必担心，一会儿就会回来。”并且煮好小米粥等着他。过不多久，许允就到了。
6.王公渊娶诸葛诞女〔1〕，入室，言语始交，王谓妇曰：“新妇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妇曰：“大丈夫不能仿佛〔2〕彦云，而令妇人比踪〔3〕英杰！”
【注释】
〔1〕王公渊：王广字公渊，有风度才学，与傅嘏等论才性同异，名重当世。他父亲王凌，字彦云，历官司空、太尉、征东将军，封南乡侯。密谋废帝曹芳，另立曹彪以兴曹氏，为司马懿所杀。诸葛诞：字公休，在魏曾任御史中丞、尚书，后又为镇东大将军。以谋反被司马昭围剿，被杀。〔2〕仿佛：效仿，学习。〔3〕比踪：与……并列，向……看齐。
【译文】
王公渊（广）娶诸葛诞的女儿为妻，进入新房，刚开始交谈，王公渊就对妻子说：“新妇神态低下，一点也不像你父亲公休。”妻子说：“大丈夫不能学你父亲彦云，却来要求妇道人家和英雄豪杰并驾齐驱！”
7.王经〔1〕少贫苦，仕至二千石〔2〕，母语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经不能用。为尚书，助魏，不忠于晋，被收。涕泣辞母曰：“不从母敕〔3〕，以至今日！”母都无戚容，语之曰：“为子则孝，为臣则忠。有孝有忠，何负吾邪！”
【注释】
〔1〕王经：字彦伟，清河（今属河北）人，初为江夏太守，历任雍州刺史、司隶校尉、尚书令。高贵乡公曹髦欲亲自讨伐司马昭，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共谋，王沈、王业急忙向司马昭告密，并叫王经一起去，王经不肯。曹髦被杀，王经和母亲一起被害。〔2〕二千石：王经历任官职，郡太守、司隶校尉、州牧等都是二千石，即月俸百二十斛，按文意，大概是他为江夏太守时其母对他的告诫。〔3〕敕：告诫。
【译文】
王经年少时家境贫苦，后来做官至二千石的高位，母亲对他说：“你本来是贫寒人家的子弟，现在做到二千石的大官，这就可以止步了吧！”王经不能听从母亲的意见。后来担任尚书，帮助魏朝，对晋司马氏不忠，被逮捕了。当时他流着泪辞别母亲说：“没有听从母亲的教导，以致有今天！”他母亲一点愁容也没有，对他说：“身为儿子能够尽孝，身为臣子能够尽忠。你有孝有忠，有什么对不起我呢！”
8.山公与嵇、阮一面，契若金兰〔1〕。山妻韩氏，觉公与二人异于常交，问公。公曰：“我当年〔2〕可以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负羁之妻亦亲观狐、赵〔3〕，意欲窥之，可乎？”他日，二人来，妻劝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视之，达旦忘反〔4〕。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5〕殊不如，正当以识度〔6〕相友耳。”公曰：“伊辈〔7〕亦常以我度为胜。”
【注释】
〔1〕契若金兰：比喻情同手足。“金兰”一词出《周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后世遂以“金兰”表示同心同德的好友。〔2〕当年：当今，现在。〔3〕“负羁”句：据《左传》，晋公子重耳在外逃亡，途经曹国，曹侯无礼，得罪重耳。曹大夫僖负羁的妻子经过观察，认为狐偃、赵衰等重耳的随从，都是能辅助晋公子回国做国君的好帮手，因此让僖负羁结交重耳一行。后来重耳做了晋国国君，攻入曹国，唯僖负羁一家得到了保护。〔4〕穿墉：穿透墙壁。反：通“返”。〔5〕才致：才思，才华。〔6〕识度：见识，度量。〔7〕伊辈：他们。
【译文】
山涛和嵇康、阮籍见过一次面，就结为情投意合的好友。山涛的妻子韩氏，察觉山涛和两人的交情不一般，就问山涛。山涛说：“我当今可以看成朋友的人，只有这两位罢了！”他妻子说：“僖负羁的妻子也曾亲自观察过狐偃和赵衰，我有意想偷着观察一下他们，行吗？”有一天，他们两人来了，山涛的妻子就劝山涛留他们住下来，并且准备好酒肉；到夜里，就在墙上挖个洞来察看他们，直到天亮都忘了退回去。山涛进内室问道：“这两人怎么样？”他妻子说：“您的才华根本比不上他们，只能靠见识器度和他们结交罢了。”山涛说：“他们也常常说我的器度优越。”
9.贾充〔1〕前妇，是李丰女〔2〕，丰被诛，离婚徙边。后遇赦得还，充先已取郭配女〔3〕。武帝特听置左右夫人。李氏别住外，不肯还充舍。郭氏语充，欲就省李，充曰：“彼刚介有才气，卿往不如不去。”郭氏于是盛威仪，多将侍婢。既至，入户，李氏起迎，郭不觉脚自屈，因跪再拜。既反，语充，充曰：“语卿道何物！”
【注释】
〔1〕贾充：字公闾，平阳襄陵（今属山西）人，魏豫州刺史贾逵子，西晋王朝的开国元勋，弑高贵乡公曹髦，废魏立晋，贾充皆有功。晋国建，封临沂侯，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尚书仆射，更封鲁郡公，寻代裴秀为尚书令，改侍中，迁司空，寻转太尉，行太子太保、录尚书事。卒后追赠太宰。〔2〕李丰女：李丰参见《容止》第3则注。大将军司马师辅政，疑中书令李丰与魏帝议论自己，借故杀了李丰。李丰女名扶，也受牵连，被流放。至晋武帝即帝位，才遇赦回来。〔3〕郭配女：名槐，一说名玉璜，封广城君。郭配字南仲，车骑将军郭淮之弟，官至城阳太守。
【译文】
贾充的前妻是李丰的女儿，李丰被杀，李氏离了婚并被流放到边疆。后来被赦免得以归来，可是贾充已经娶了郭配的女儿。晋武帝特别准许他立左右两个夫人。李氏另外住在外面，不肯回到贾充家。郭氏对贾充说，想去探望李氏，贾充说：“她性格刚强耿直，很有才气，你去还不如不去。”郭氏于是盛装打扮，整饬仪态，带了很多侍婢前往。到了李氏住处，进了门，李氏起身迎接，郭氏不觉腿脚打弯，便跪下拜了又拜。回家后，告诉了贾充，贾充说：“我告诉你什么来着！”
10.王汝南〔1〕少无婚，自求郝普〔2〕女。司空以其痴，会无婚处，任其意，便许之。既婚，果有令姿淑德。生东海，遂为王氏母仪〔3〕。或问汝南：“何以知之？”曰：“尝见井上取水，举动容止不失常，未尝忤观〔4〕，以此知之。”
【注释】
〔1〕王汝南：王湛，字处冲，王昶子，昶为魏司空。湛寡言少语，不喜交游，人以为痴，官至汝南内史。可参看《赏誉》第4则。〔2〕郝普：字道匡，太原襄城（今属山西）人，官至洛阳太守。〔3〕东海：指王湛的儿子王承，曾任东海太守。母仪：作母亲的仪范。〔4〕忤观：逆视，举目直视。“未尝忤观”说明郝氏总是低眉顺眼，极守妇道。
【译文】
汝南内史王湛年轻未婚，自己提出要娶郝普的女儿。他父亲司空王昶因为他痴傻，正好没有婚配对象，便随他的心意，答应了他。婚后，郝氏果真美貌贤淑。后来生了王承，成了王家良母的典范。有人问王湛：“是怎么了解她的？”王湛说：“我曾经看见她上水井打水，举止仪容不失规矩，从不举目直视，由此了解了她。”
11.周浚〔1〕作安东时，行猎，值暴雨，过〔2〕汝南李氏。李氏富足，而男子不在。有女名络秀〔3〕，闻外有贵人，与一婢于内宰猪羊，作数十人饮食，事事精办，不闻有人声。密觇〔4〕之，独见一女子，状貌非常；浚因求为妾，父兄不许。络秀曰：“门户殄瘁〔5〕，何惜一女！若连姻贵族，将来或大益。”父兄从之。遂生伯仁兄弟。络秀语伯仁等：“我所以屈节为汝家作妾，门户计耳。汝若不与吾家作亲亲〔6〕者，吾亦不惜余年！”伯仁等悉从命。由此李氏在世，得方幅齿遇〔7〕。
【注释】
【译文】
周浚任安东将军时，外出打猎，碰上下暴雨，就去拜访汝南李氏。李氏家境富足，不过男人不在家。有个女儿名叫络秀，听说外面来了贵人，就和一个婢女在后院杀猪宰羊，备办几十人的饮食，事事都做得很精到，却听不见有什么声音。周浚偷偷一看，只看见一个女子，相貌非同一般。过后，周浚就请求娶她为妾，女方的父兄不答应。络秀说：“我们家门第衰微，为什么舍不得一个女儿！如果和贵族连姻，将来也许好处很大。”父兄就顺从了她。后来生了周伯仁几兄弟。络秀对伯仁兄弟说：“我降低身份给你家做妾的原因，只是为我家门第作想罢了。如果你们不肯和我家做亲戚，我也不会吝惜晚年！”伯仁兄弟全都听从母亲的吩咐。因此，在李氏生前，李家得到公正的礼遇。
12.陶公少有大志，家酷贫，与母湛氏同居〔1〕。同郡范逵〔2〕素知名，举孝廉，投侃宿。于时冰雪积日，侃室如悬磬〔3〕，而逵马仆甚多。侃母湛氏语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为计。”湛头发委地，下为二髲〔4〕，卖得数斛米。斫诸屋柱，悉割半为薪，剉诸荐以为马草〔5〕。日夕，遂设精食，从者皆无所乏。逵既叹其才辩，又深愧其厚意。明旦去，侃追送不已，且百里许。逵曰：“路已远，君宜还。”侃犹不返。逵曰：“卿可去矣。至洛阳，当相为美谈。”侃乃返。逵及洛，遂称之于羊晫、顾荣〔6〕诸人，大获美誉。
【注释】
〔1〕陶公：陶侃字士衡（《晋书》本传作士行），本为鄱阳（今属江西）人，早年为浔阳县（今江西九江）吏，因家焉。官至荆州刺史。成帝初，苏峻反，攻陷建康，侃起兵平乱，以功封长沙郡公，官拜大将军、太尉。湛氏：陶侃母，豫章新淦（今江西清江）人。〔2〕范逵：鄱阳人，生平事迹不详。〔3〕室如悬磬：屋子里空无所有，家境很贫穷。磬，古代一种悬挂的打击乐器，形状像曲尺，用玉、石制成。〔4〕委地：下垂至地。髲（bì）：假发。〔5〕剉（cuò）：铡碎。荐：草垫，草席。〔6〕羊晫、顾荣：羊晫是豫章国郎中令，是陶侃的同乡，对陶侃甚有拔擢之恩。顾荣字彦先，顾雍孙，在吴为黄门郎，仕晋为尚书郎，元帝镇江东时，为军司马，对元帝有拥立之功。
【译文】
陶侃年少时就胸怀大志，家境却非常贫寒，和母亲湛氏住在一起。同郡人范逵素来很有名气，被选举为孝廉，到陶侃家投宿。当时，冰天雪地已经多日，陶侃家里一无所有。可是范逵车马仆从很多。陶侃的母亲湛氏对陶侃说：“你只管到外面留下客人，我自会想办法。”湛氏头发很长，垂至地上，剪下来做成两套假发，卖掉换了几斛米。又把屋里每根柱子都砍下一半来当柴烧，把草席铡碎了作喂马的草料。到了傍晚，便摆设上精美的饮食，随从的人都无所欠缺。范逵既赞叹陶侃的才华和口才，又对他的盛情款待深感愧意。第二天早晨，范逵告辞，陶侃送了一程又一程，快要送出一百来里。范逵说：“路已经走得很远了，您应该回去了。”陶侃还是不肯回。范逵说：“你可以回去了。我到了京都洛阳，一定给你美言一番。”陶侃这才回去。范逵到了洛阳，就向羊晫、顾荣等人称赞陶侃，使他获得了极好的名声。
13.桓宣武平蜀〔1〕，以李势妹为妾，甚有宠，常著斋后〔2〕。主〔3〕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拔白刃袭之。正值李梳头，发委藉地〔4〕，肤色玉曜〔5〕，不为动容。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主惭而退。
【注释】
〔1〕桓宣武平蜀：事见《政事》第10则、《豪爽》第5则。〔2〕著：安置。斋后：书斋后面。〔3〕主：桓温娶晋明帝女南康长公主。〔4〕委：坠落，垂下。藉：铺，垫。〔5〕玉曜：形容肤色如玉石般光彩照人。
【译文】
桓温平定了蜀地，纳李势的妹妹为妾，非常宠爱她，常常把她安置在书斋后面住。桓温的妻子南康长公主起初不知道，听说了之后，就带着几十个婢女提着刀趁其不备去袭杀她。正碰上李氏在梳头，长发垂下来铺在地上，肤色如玉石般光彩照人，并没有因公主的阵势而神色有变。她慢慢地说道：“国破家亡之人，并不甘心来这里；今天如果能被杀死，这倒是我的心愿。”公主很惭愧地退了出去。
14.王右军郗夫人谓二弟司空、中郎曰〔1〕：“王家见二谢，倾筐倒庋〔2〕；见汝辈来，平平尔。汝可无烦复往。”
【注释】
〔1〕郗夫人：王羲之娶郗鉴之女璿（字子房）为妻，事见《雅量》第7则。司空、中郎：指郗愔、郗昙，二人皆郗夫人之弟。郗愔在简文帝时拜司空，但辞谢不肯就职，死后追赠司空。郗昙字重熙，曾任丹阳尹、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2〕二谢：指谢安、谢万兄弟。倾筐倒庋（guǐ）：把竹筐、架子里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比喻尽其所有，盛情款待。庋，搁置器物的架子。王、谢是豪门望族，而郗鉴原先孤贫，并非士族，故王家以门第观念看不起郗家。
【译文】
右军将军王羲之妻子郗夫人对两个弟弟郗愔、郗昙说：“王家见谢安、谢万兄弟到来，倾其所有盛情招待；见你们来，不过平平常常罢了。你们可以不必再和他们走动了。”
15.王凝之谢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1〕；既还谢家，意大不说。太傅慰释之曰：“王郎，逸少之子，人身亦不恶〔2〕，汝何以恨乃尔？”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3〕；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4〕。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注释】
〔1〕谢夫人：王凝之妻子谢道韫，是谢安之兄谢奕的女儿，王羲之（字逸少）的儿媳妇。道韫之才已见《言语》第36则，以其才高，故对王凝之大为鄙薄。〔2〕人身：人材，才学。不恶：不坏，不错。〔3〕阿大、中郎：阿大指谢尚，谢安的堂兄。中郎指谢据，谢裒次子，又名虎，字元通，号中郎。历任东阳太守、散骑侍郎。也可能指谢安的弟弟谢万，曾任抚军从事中郎。〔4〕群从兄弟：同族的堂兄弟。封、胡、遏、末：封是谢韶的小字，韶字穆度，官至车骑司马；胡是谢朗小字，朗字长度，官至东阳太守；遏是谢玄小字，玄字幼度，为抗击苻坚淝水之战的主帅，官至散骑常侍、左将军，死后追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末是谢渊小字，渊字叔度，官至义兴太守。四人都是谢家声名远播之人。
【译文】
王凝之妻子谢夫人嫁到王家后，非常鄙薄王凝之；回到谢家后，心里非常不愉快。太傅谢安安慰开导她说：“王郎是逸少的儿子，人材也很不错，你为什么竟不满意到如此地步？”谢夫人回答说：“我谢氏家族，叔父辈里，则有阿大、中郎这样的人物；众多堂兄弟中，则有封、胡、遏、末这等人物。没想到天地之间，竟有王郎这个人！”
16.谢遏绝重其姊〔1〕，张玄常称其妹〔2〕，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3〕；顾家妇清心玉映〔4〕，自是闺房之秀〔5〕。”
【注释】
〔1〕谢遏：即谢玄，其姊即王凝之夫人谢道韫。绝重：极为敬重。〔2〕张玄：即张玄之，少以学显，历吏部尚书，出为冠军将军、吴郡太守，与会稽内史谢玄并称南北二玄。其妹嫁于顾氏，即下文之顾家妇。〔3〕林下风气：竹林名士之风度。〔4〕清心玉映：心地纯洁美好，冰清玉洁。〔5〕闺房之秀：妇女中的杰出者。闺房，女子的住房，借指妇女。
【译文】
谢玄极为敬重姐姐谢道韫，张玄常常称赞自己的妹妹，想以之与谢道韫相匹敌。有个济尼姑，和张、谢两家都有交往，有人问她这两个人的高低优劣。她回答说：“王夫人神态风度潇洒爽朗，确实有竹林名士的风采气度；顾家媳妇心地清纯，冰清玉洁，自然是妇女中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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