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注 释
佼人：佼，美好。朱《传》：“佼人，美人也。”
僚（liǎo）通“嫽”。毛《传》：“僚，好貌。”
舒：迟缓。毛《传》：“舒，迟也。”
悄（qiǎo）：忧愁貌。毛《传》：“悄，忧也。”
忧受：体态苗条。朱《传》：“忧受，忧思也。”
慅（sǎo）：忧愁。朱《传》：“慅，犹悄也。”
燎：清·陈奂《诗毛氏传疏》：“燎当为嫽。”毛《传》：“嫽，好貌。”
惨：悲伤。朱《传》： “惨，忧也。”
释 读
◎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在中国古代诗歌史上，这是月光首次作为主题被写入诗歌，月光亦成为中国古典美学和艺术表现最具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清风明月的夜晚，四下的田野随风摇曳着一片片蔷薇花，微微飘散的馨香，让诗人在这月光洁白之夜失眠向夜空迷蒙望去，明月高悬恍然似那女子浅笑的梨涡，皎洁如她的目光，柔软如她花容失色般惊艳。在这终古之月，起初静寂的光华，月影流莹，清澈得过于宁致，是谁把你翩然的侧影，吹成碧绿的箫音。
世间女子的美，本是平淡一致的，而那月光下女子惊世的姿容完全是出于男人内心才情与思念的想象，只有在他远远遥望的目光中，心驰神往的距离里，女子才能如此美丽动人。
诗人将虚幻中的女子置于月光之下，而那女子的容色已然全部融于迷离的月光之中，如此月即女子，女子即月。写月之皎洁，旨在“喻妇人有美色之白皙”（郑玄《毛诗传笺》）。用月光喻女子的肤色，《月出》是为最初的创造，也是一个惊人美好的创造。美人如月，而那女子的美何止于美其貌，她的心灵也一如明月般纯澈无瑕，所以更让人心生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慕。是故，李白作《长相思》一诗时有“卷帘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花端”之千古绝唱。清人陈启源说：“夫悦之必求之，然惟可见而不可求，则慕悦益至。”深刻地点化出《月光》一诗深在的内涵。
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说，《月光》诗中所描写的美女并非诗人实遇，而是他对心目中的情人的臆想：“此诗虽男女之词，而一种幽思牢愁之意，固结莫解。且从男意虚拟，活现出一月下美人，并非实有所遇，盖‘巫山’、‘洛水’[1]之滥觞也。”一语道出，诗《月出》实为诗人在月夜的一种臆想，在澄明的月光中思念心中爱慕的女子。《月出》的美是恰到好处的距离使然，没有因太近而过于窘迫，也没有因太远而显得疏远，如此那心中的人亦在月光咫尺之间。翩若惊鸿，婉转一笑，让倾慕月光映照下的美人者寂寞到无以复加，衣带渐宽，夜夜仰望，却无法走进她的心里，“舒忧受兮，劳心慅兮！”纵有爱意万千，也许她却并不知道你的一丝一毫存在，这种距离是何其的遥远又何其的无奈，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劳心惨兮”，让人体验到那可望不可及。在这样层层重叠的矛盾中，爱情波澜起伏，风光旖旎。
月是人的物语，月只教人不能移情别恋。心仪一个人，即使相隔天涯海角，也不会移情于他人的。你的忧郁，你的执念，我亦不知，而只能无言地守望，心怀诚恳。有时候，得到一个人，如同得到人间全部的风景，失去她，纵然繁华良辰，也是虚空。这就是爱的命运，不去管它缘起缘灭，不去想是否有臆想中的深刻。且让我就这样不为人知地爱着你，在这月光中独自悲伤，寻觅，因为这是我一生有关爱情的唯一记忆。
◎ 春江花月夜
由此一篇《月出》，让柔软沉静的月光，从古老的《诗经》里流畅而出世，以一叶纯白的月光精魂，成就万水千山的追随。此后，中国古代咏月的诗篇多如雨后清荷，历朝历代皆出名篇。清人牛运震《诗志》言《月出》“字生而艳，后人骚赋之祖”。如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的静美广阔，诗意境深且美。又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的《山居秋暝》这首山水名篇中抒写的多么清幽天然明净的自然之美。由《诗经·月出》一盏浩然明月，从诗篇的一角透出光亮，从容亲善地照耀着千百年来漫漫长夜里反复隐现孤寂的灵魂，引渡他们的心扉在天地明月星辰间觉悟释然。
现实离《诗经》那远古的时代已隔了多少流年，而唯一不变的是千百年来文人学士、寻常百姓典读《诗经》的虔诚和恒久的感动。在苍茫的尘世流离失所，跌跌撞撞，可这些古老的诗语，可以让我们返璞归真，复归“人之初，性本善”初生孩童的状态，复归对月光最初的倾心，复归于人之为人的本原，享有人之为贤哲的静默与安然。
[1]巫山、洛水：巫山，指宋玉描写巫山神女的《神女赋》。洛水，指曹植所写洛水女神的《洛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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